「啤,真是喜事連連。」
他漱漱口就陪佐明到樓下車房開出事子。
佐明還取笑他︰「你睡醒沒有?」
跑車高速駛出公路,一路暢順,志成加速,他喜歡極速帶來的快感,家長多次警戒,他總是陽奉陰違,佐明卻從不說他,佐明了解他。
他們在車內並無交談。
忽然之間,在一個彎角,一輛紅色四驅單迎面過線而來。
懊剎那佐明知道不妙,她下意識伸出右臂,擋在面前。
佐明可以看到四驅事實際驚恐的眼神。
她沒有听見巨響,也不覺得撞擊,只見強光一閃,已經市區知覺。
她只來得及大叫一聲媽媽。
後來,在醫院里,看護告訴她,她一直喊媽媽。
蔣太太趕到,有人看見她呆呆站在走廊,不說話,也不哭,後來由耐心的醫生上前了解身份,才把她帶到佐明床邊。
她不認得佐明,她身型比平時小得多,混身血污,五六個醫護人員圍住她急救。
蔣太太上前握住佐明的手,緩緩抬起頭來。
一個急癥室醫生這樣說︰「我最怕看到傷者母親的臉。」
看護陪她到候癥室坐下。
「蔣太太,我想你了解一下佐明的傷勢。」
蔣太太點點頭。
「兩輛車子高速迎面相撞,肇事四驅草司機當場死亡,佐明頭部受到重創,左眼月兌落失明……」
看護說不下去,嘆口氣。
蔣太太靜靜听著。
看護吸口氣,「她同時也失去左腿。」
蔣太太像是明白,又好像糊涂。
「佐明尚未度過危險期。」
經過十多個小時手術,佐明情況總算穩定下來。
全身縛著管子,醫生大聲同她說︰「佐明,睜開眼楮,為媽媽睜開眼楮,你媽媽在這里。」
佐明用盡全身之力,才睜開眼楮,又乏力閉上。
醫生又說︰「佐明,握緊我的手,可以做到嗎,來,握緊。」
佐明五指動了一動。
醫生大為寬慰,「好孩子!」
蔣太太伏在女兒身邊,吁出一口氣。
又過了三天,佐明才看清楚四周圍環境。
「媽媽。」
蔣太太看著女兒微笑,「媽媽在這里。」
「嗚,噩夢一樣。」
「是,醫生都你可以康復。」
佐明忽然想起一件事,「咦,志成呢?」
蔣太太不出聲。
「志成在什麼地方?」
沒有人回答她。
「莫非志成──」
「不,」蔣太太說︰「志成無礙,已經出院。」
「他可有損傷?」
「他雙手折斷,已經駁回。」
「他為什麼不來看我?」
「他知道你蘇醒了,自然會來。你快快休息,莫理閑事。」蔣母按住女兒的手。
佐明靜靜睡著。
醫生進來問︰「你告訴她沒有?」
蔣太太搖搖頭。
「這樣吧,由我來說。」
「謝謝醫生。」
在醫院走廊,蔣太太猛一抬頭,看見唐氏夫婦。
落母十分陌生地看著他倆。
唐太太手里挽著名貴花籃及鮮果,自有女佣拿進房去給佐明。
蔣太太大惑不解,「唐志成呢?」
唐父答︰「志成返美國去了。」
「什麼,在美閾?」
「是,蔣太太,很抱歉,婚禮已經取消。」
將太太凝視他們的面孔。
唐太太知道一定要立刻把話說清楚。
「蔣太太,這里有一點禮物,請你收下。」
她交一個信封在蔣母手中。
「蔣太太,你千萬要接納這一點心意,佐明療養需要時間金錢,切忌生氣。」
蔣太太鎮定打開信封,著見銀行本票上寫的銀碼是一千萬正。
她抬起頭來。
唐先生站立,「請隨時同我們聯絡。」
真是高尚人家,勇于承擔,蔣太太忽然笑了。
她把本票還給唐氏夫婦,一聲不響,走進病房。
她握住女兒的手,輕輕說︰「佐明,你失去了左眼及左腿,還有,唐志成是個懦夫,他已離開了你。」
佐明呆住,看著媽媽,伸手去模臉上的紗布。
「媽媽很慚愧,媽媽幫不了你,媽媽不該帶你來世上吃苦。」
說到這里,蔣佐明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一直做沉默听眾的廣田忽然站起來尖叫。
阿順跑出來問︰「什麼事,什麼事?」
只見廣田蒼白著臉掩著胸口喘息,她想嘔吐。
佐明說︰「我已失去一切。」
「不,你還有慈母。」廣田提醒她。
佐明低下頭。
便田一顆心沉下去,不,不。
「我漸漸康復,可以配上義肢,繼續做物理治康,但是家母健康卻劇烈衰退。」
「伯母還在嗎?」廣田緊張地問。
「請听我說下去。」
「不,請先告訴我,伯母怎麼樣。」
便田握緊佐明的手,一定不肯放松。
「她心髒衰竭,需做手術安裝起搏器,我听到這個消息,整個人崩潰,再也不能承受噩運的壓力,入院時我看清楚母親的年紀,原來,她只得四十八歲,家母一生不幸。」
便田黯然。
「我開始酗酒,喝醉了不省人事,沒有痛苦。」
大黑了,廣田本來想招呼客人喝點酒,現在不敢出聲。
阿順泡了兩杯龍井茶出來。
「王小姐,我下班了,明早見。」
綿綿出來向母親說晚安。
佐明說︰「我明天再來給你講故事。」
「不,我想听到結局,唐志成有沒有來看你?」
佐明側著頭,「出事之後,我始終沒有再見過他。」
「做得好,絕不拖拖拉拉,」廣田諷刺地說︰「毋需假扮好人。」
「我把母親交給醫院,晚晚喝到天亮。」
她聲音裹的苦楚,像個受傷流血的人,不是親身與命運拼死搏斗過,不會這樣傷心。
蚌多月之後,蔣佐明就邋遢了,頭發、皮膚、牙齒……都有一層污垢,衣服拖拉,混身酒氛,她迅速失去所有朋友。
佐明沒有工作,亦無收入,蔣母住院費用高昂,這樣下去,後果堪虞。
一日,在酒吧里,她一杯接一杯,不停的喝。
有一個男人接近她,向她搭訕,她不理睬,男人纏個不休。
「來,我知道有個好地方,保證叫你開心。」
「怕什麼,大家是成年人。」
「你還在等什麼,沒有更好的了。」
酒保看不退眼,出聲警告那男人︰「你,別騷擾其他客人。」
佐明卻說︰「不怕。」
她轉過身子,對牢那登徒子笑。
那人以為得手,大喜過望。
忽然之間,佐明伸手往自己左頰上一拍,只听得僕一聲,她的假眼珠掉出來,不偏不倚,落在酒懷里。
那男人只看見一個烏溜溜的洞,嚇得魂不附體,退後兩步,逃命似奔出酒吧。
佐明哈哈大笑起來。
半年前,她道是一個俊美的游泳健將,大學里的高材生,有為青年的未婚妻,慈母的愛女。今日,她已是一個乞丐。
往明蹄搬走到街角,怔怔落下淚來。
有人挨近,站在她身邊。
那人穿黑色長袍,低聲說︰「有難以形容的痛苦?」
佐明不出聲。
「來,吸一支煙,保你快樂似神仙。」
他點燃一支煙遞給佐明。
佐明顫抖的手接通香煙,深深吸一口氣。
啊,這不是普通的香烴,她立刻有種頭輕身飄的感覺,腳步如在雲中,煩惱漸漸遠去。
那人說︰「一包十支,特價兩百八十元。」
佐明掏出鈔票給他。
她吸著這幽靈牌香煙回家。
一進家門,滾倒在地,昏睡不醒。
不知過了多久,醒了,關上所有窗戶,拉上窗廉,繼續喝酒。
她母親由教會義工陪同出院,進屋一看,只聞到一陣惡臭,佐明爬著出來喚「媽媽」。
她已有多日沒有梳洗,面孔浮腫,嘴唇枯裂。
美工連忙把蔣太太帶到別處休養。
大門一關上,佐明又滾在地上。
不知躺了多久,佐明覺得自己已可以去見父親了。
「爸爸。」她叫。
她還記得慈父教她讀木蘭辭及騰王閣序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