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女士跳起來。「真的?」
許律師把一只小小盒子交給她。
新女士打開一看。小心翼翼捧出,呵,原來是一只拳頭大小水晶玻璃紙鎮,晶光四射,都是一小簇一小簇彩色花紋。
新女士松口氣,「謝謝你,在什麼地方買回來?」
「跑得鞋底穿洞,在紐約鐵芬尼總部保險櫃內。」
新女士微微笑,捧若水晶紙鎮,心滿意足。
許律師這時轉過頭來,「這只紙鎮叫‘一干朵花’,對,你們談到哪里,合同在什麼地方,我是見證人。」
新女士取出合約,在銀碼後邊加多一個零。
大家簽了字。
許律師說︰「我與兒子去吃龍蝦雲吞面,要不要一起來?」
李和代答︰「廣田想要陪孩子投考幼稚園。」
便田這才知道她有個這樣的約會。
許方宇問︰「報了哪一家?」
「保母說是國晶。」
許律師說︰「我與兒子都是國晶出身。」
李和與廣田走了。
許方宇掩上門,問老朋友︰「怎麼樣?」
「試一試。」
「對她來說,精神上鼓勵勝過一切。我們非幫她重新站起來不可。」
「以你那位當事人的人力物力,足可捧起下一屆總統。」
「噓。」
「幸虧這個女子不討厭。」
「非常窮困非常內向,」許律師說︰「家徒四壁,一無所有,我原先以為沒錢就是沒錢,原來可以連茶葉牛女乃衛生紙也沒有。」
新見一感喟說︰「我與你都同那個階層月兌節。」
「唉,大學時期,為著要一部平治跑車與父母鬧翻,少不更事。」
「單身母親要擺月兌窮根,真是談何容易。」
「幫了這個,還有成千成萬個,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是沒有帶眼識人吧。」
「廿多歲,結識異性,來往年余,結婚,是很正常行為,往後十年、廿年、三十年的際遇,憑運氣罷了,那人工作上可有出息,那人可會淪落吸毒酗酒嗜賭?那人才貌出眾,但卻偏偏變心。都未可逆料,哪個少女會有通天眼?大家不過談到什麼是什麼。」
「你相信命運?」
「當然,王廣田的運程自今日開始就會有所轉變,宇宙決定出盡全力幫她做宣傳推廣。」
「拜托。」
「謝謝你這只古董紙鎮。」
「不客氣,是我當事人小小意思。」
李和陪看廣田到國晶幼稚園。
便田急,「綿綿還不會講話。」
「不要緊。我們認識校長。」
便田氣餒,「這不大好吧,事事走後門。」
李和另有一番見解︰「前門千余人排隊。況且,後門打開了,你走進去,以後靠的還是自己。」
「可是──」
「可是仍然內疚?」
便田不出聲。
「所有兩歲兒都差不多程度水準,你放心。」
報名堂外有兩三位家長先在等候,都是特權份子吧。見到王廣田,上下打量。
便田一聲不響,坐一角輪候。
保母帶著穿了水手裙的綿綿進來,漂亮一如洋蛙娃,別的家長噫地一聲。
便田有說不出的苦衷,她輕輕似自言自語︰「綿綿生父已經失蹤。」
「沒問題,我們填了陳國政議員做監護人。」
便田苦澀地說「我不認識陳議員。」
「我會介紹給你認識。」
「不。我情願靠自己勞力,我不報考了,我決定棄權。」
她剛想站起來,有一只手把她按下。
許方宇趕到了,李和松口氣。
這時,有人出來說︰「王綿綿及母親王太太請進來。」
許律師與李和一右一左夾著她們母女走進面試房。
那名教師笑著說︰「許律師好久不見。」
怎麼搞的。這許方宇法術宏大,無人不識。
教師眼看到綿綿,十分歡喜。過去招呼︰「小朋友你好。」
綿綿在保母指示下立刻站起來,「老師好。我叫王綿綿。」
便田睜大雙眼,不相信綿綿自己會說話。
老師忙不迭說.「一定是名好學生,明年九月正式上課,在家盡量給她多接觸字母數字及單字,我們有個游戲學習班,不滿三歲也可以每天來兩個小時──」
保母連忙說.「來,來。」
咦,廣田想,他們主宰了她一切選擇。
老師說︰「有一家人移了民,才有空位,一班才收二十個學生,只此一班。」
「拜托你了。」
他們又拉看廣田離去。
在門口廣田鼓起勇氣說︰「許律師我──」
許方宇卻說︰「明日可以給你選封面,你若有時間,去看看房子,該搬家了。」
便田一聲不響,回到家,保母與綿綿先進屋,她尾隨,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摔跤,直僕到地下,動彈不得。
李和去扶她,「沒事吧。」
她伏在地上不動,五體投地那樣,臉朝下。
李和發覺她在飲泣。
「痛?」
她搖搖頭,「不是,我沒事。」
「可是扭傷哪里?」李和著急。
她反過身來。手肘全擦破了。
李和喚保母取藥膏來,替廣田敷上。
她欲言還止,終于這樣說︰「一切來得太快了。」
李和答︰「你已經錯過許多。蹉跎了一段日子,需急起直追。」
「我想保留一些自我。我怕忽然不認得自已。」
李和一怔,微笑,「一本新書一間新屋就會使你變成另一個人?我猜不會。你要有自信。」
他陪她坐地上。
「代住在這里已有三年。我覺得還可以。」
「怎麼住得下,你看,阿順得把電鍋插在客廳一角。」
「太豪華了,我怕不配。」廣田用手唔著臉。
李和惻然,輕輕分開她的手,「一切費用,不過預支給你,從此你得坐在地牢里天天寫寫寫,並且要周游列國,到每家書店簽名推廣宣傳,賺錢還債。」
便田忍不住歇斯底里地笑出來。
這時綿綿走過來,想一想說︰「老師好,我叫王綿綿。」
這六個字必定是保母教她背熱了的,現在又拿出來用。大家都笑了。
便田躺到床上,因為地方淺窄,保母就站在門口同她說話,向她報告綿綿上課時間。
「上午九時至十時我們得用司機,阿順如要買菜得走兩程,稍後我帶綿綿去挑校服……」
便田睡著了。
夢中,听見母親說︰「你白己作怪。你後果自負。」
完全正確,廣田出了一額汗。
驚醒,發覺公寓里只剩她與李和。
李和在打印機前研究幾張彩圖。
听見聲音他轉過頭來,「醒了?喝杯紅棗茶,保母同綿綿出去試校服。」
「你們對我真好。」
李和微笑,「我們是受薪的。」
「誰,那人是誰?」
「我可以告訴你,那人完全沒有企圖,是真心想幫你。」
他坐到她身邊,「來看,新書封面草圖。」
便田十分歡欣,「道麼快做好?」
「這一份是英語版,你意見如何?」
「都很好,」她由衷高興。
「抽簽決定,」李和開玩笑。
「我喜歡灰紫色這張。」
「是,主角在第一集受親人歧視欺侮……的確適合這種色調。」
「你看過全書?」
李和點點頭。
「請給我忠實意見。」
「通常一個作者叫人批評指正其實不過想听到溢美之詞。」
便田笑。
李和想,她終于也笑了。
李和說︰「作者內心壓抑,借年幼的主角發泄感情,主角只得十二歲、因為作者自覺像孩子般無助。想學主角般籍魔法來獲得神奇力量,克服困境。」
便田不出聲。
「感情因此十分真摯,盼望也特別逼切,足以感動讀者。但,還不是文學。」
便田又一次咧開嘴。
「這是小小愚見,你別生氣。」
「如果有讀者購買拙作,我會上前熱烈與他握手,並且說謝謝,謝謝。」
「你的手會握爛。」
「承你貴言。」
「來,去看新房子吧。」
便田吸進一口氣,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