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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的一線光 第2頁

作者︰亦舒

「正確。」

「我在家等你。」

放下電話一看,綿綿抱著一只小皮球睡著了。

因有客人來,廣田才發覺家里是何等髒亂。

茶杯都沒有,茶葉罐空空如也。

咖啡、黃糖,早已用磬,拿什麼招呼人客?

听她口氣,一上來就用幫忙二字,又好象對她的情況甚有了解,算了,出丑就出丑吧。

不到十分鐘,就有人按門鈴。

便田去開門。

本來應當提防陌生人是好人還是壞人,不過廣田已經沒有選擇,她急需同情。

她請人客進來。

許律師有一張秀麗的鵝蛋臉,穿淺灰色套裝,帶珍珠耳環,微笑可親。

她一手拿著公事包,另一手捧著熱咖啡及松餅。

她笑說︰「你好,我可以叫你廣田嗎?」

比廣田所有朋友都親切。

她走進小鮑寓,並沒有大驚小敝,像一切都在她醫療之中,她坐在沙發旁,看見小孩。

「嗯,這是小綿綿吧。」

「是。」廣田垂下頭。

許律師輕輕除下羊毛披肩,小心蓋住孩子。

「來,我們談談。」

便田輕輕問︰「談什麼?」她無奈地攤攤手。

「廣田,你是一個寫作人。」

「是,我掙扎三年,尚未成名,作品極少發表,退稿頻頻。根本不能賺取生活費用。」

「可是,你一直在寫?」

「是,我喜歡寫作,把心中要說的話全寫出來,我就高興了。」

「你用手還是用電腦打字寫原稿?」

「先用手做筆記,然後打字,但是我需照顧幼兒,根本抽不出時間打字。」

許律師說︰「但是你一直有動筆。」

「我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寫寫寫,所以你看,我的家像狗窩。」廣田羞愧。

許律師一邊喝咖啡,一邊拍拍廣田的膝蓋,「下次你來我家,我男友說是對知識分子一種侮辱。」

便田呆呆看著許律師。

多年沒有人與她平起平坐地好好說話,廣田有點心酸,人的際遇一差,親友像見到瘟疫,爭相走避,誰會坐著與她稱兄道弟。

這時,許方宇問︰「我可以看看你的原稿嗎?」

便田羞澀,「這──」

許律師給她一個鼓勵的微笑。

便田吸進一口氣,走進房間,捧出兩只鞋盒。

她坐到許律師面前,打開盒子,里邊全是一疊疊原稿,雖然雜亂,可是順序、每張紙上都有編碼。

許律師啊一聲。

便田輕輕說︰「原稿不獲出版,沒有讀者,只是一疊日記。」

「這些都是散文?」

「不,我不喜寫日記,這是兩部小說。」

「長篇小說?多少字?」

「約共三十余萬字,陸續寫了三年,懷孕期間,結婚離婚之際,每天都寫了又改,改了又寫,從未間斷。」

「恩,是什麼題材,是否愛情故事?」

「不,是偵探小說。」

許律師大表詫異,「什麼?」

便田原來灰暗臉色忽然添增一絲亮光,「主角王綿綿是一個用友特殊異能的十二歲女孩。」

許律師發愣,「你寫兒童故事?」

「為什麼不?孩子們除出孔融讓梨及孫叔敖與兩頭蛇還需要其他故事,西游記與封神演義又太過深奧。」

許律師看到這個身處困境的單身母親整張面孔都亮起來。

她不由得感動。

一定是真心熱愛協作,才會有這種表現。

她問︰「我可以讀這個故事嗎?」

「這里,」廣田說︰「這一章已經打好字。」

「主角叫王綿綿,和你的女兒同名呢。」

便田答︰「正是。」

許律師讀了起來,頭三行字便吸引住她︰文字清淺,但情節緊張。

便田趁這個時候,把雜物略為收拾,可是門鈴急促尖銳響起。

便田知道這是誰。

可不就是房東顏太太站在門口,一看就知道是要給王廣田看顏色。

「王小姐,好付房租了。」

便田不出聲。

「欠了三個多月了。」

便田嘆口氣。

「我們房東也要吃飯。」

「我今日坐在這里不走了,你好歹開張期票給我。」

許律師捧著小說正讀得津津有味,忽被嘈吵聲騷擾。

「什麼事?」她站起來問。

顏太太大喜,「呵,你有朋友在此,好極了,她或許可以幫你,王小姐欠租不交。」

便田窘得雙眼發紅。

許律師笑笑,「欠多少?」

「三個月,每月兩萬二千。」顏太太神氣地把頭一仰。

許律師一聲不響打開公文袋,取出支票簿,寫了數目,簽好名字,交到顏太太手中。

「三個月欠租,兼三個月預繳,一共十三萬二千,你看清楚數目可以走了,別在這里嚷嚷,現金支票由律師行發出,你小心立刻到附近銀行存入。」

房東意外地愕住。

便田更是目瞪口呆。

許律師回到沙發上,捧起小說繼續細讀。

顏太太收了租,頓時和顏悅色起來,「呦──」她自己打開門走了。

便田像童話中遇到神仙搭救的樵夫一般,呆呆站在一邊。

忽然小孩醒了,要媽媽抱。

許律師已讀完一章,抬起頭來,滿面笑容,「寫得奇妙之至。」

「謝謝,你是第一個讀者。」

「可是兒童讀物始終銷路有限。」

「我明白。」

「我替你拿達到出版社去試一試。」

便田張大了嘴,「你是誰,你的當事人又是誰,為什麼這樣好心?」

「廣田,坐下來,請讓我替你稍作安排,我會派一名秘書來幫你,另外,你需要清潔打雜女工及保姆各一名,那樣你才可以有時間把鞋盒里的故事整理出來。」

她取出手提電話,說了幾句。

「他們三十分鐘後就會到你家報到。」

便田落下淚來,她不相信這是真的。

「像做夢一樣,你到底是誰?」

她重復一次,「我是許方宇律師,受一位人士委托,特來照顧你。」

「可是為什麼呢?」

「他不願意透露。」

便田噓出一口氣。

「小孩似乎十分肚餓,你得喂她。」

便田到廚房去找食物。

許律師在茶幾上看到一大疊十多張帳單,全部緊急紅字,看樣子再不繳水電立刻就要剪線。

她取出自己的名片及一疊現金鈔票,放在帳單之上。

「秘書叫李和,是我得力助手,暫時來幫你處理雜物,他很細心能干。」

便田答︰「我只有債務。」

許律師側頭想一想︰「這是誰說的︰一個女作家最煩之處便是需要一間屬于自己的工作室,即是要付房租。」

便田順口答︰「鼎鼎大名的葛妹史丹,說」這朵玫瑰像所有玫瑰一樣只開了一個上午「那位。」

「廣田,過了今日就好了。」

門鈴一響,廣田去開門。

只見一個扎壯的年輕男子站在門口,他不算高大英俊,可是卻有一股英毅之氣。許律師在身後說︰「李合,進來。」

便田無地自容,抱著孩子,不想再讓別人看到她的窘境。

許方宇像是完全明白,她的手搭上廣田肩上,「放心,李合是好兄弟。」

便田兩只耳朵燒的滾燙。

苞在李合身邊的是一名保姆及女工。

許律師說︰「讓我介紹兩位經驗豐富、做事負責的阿嬸,保姆叫富嫂,打雜叫順姐,好,開始工作。」

盎嫂接過孩子一看,立刻知她肚餓,她帶來一大籃食物及嬰兒用品,立刻開工。

便田覺得自己像第三世界貧童遇到聯合國救援部隊,實在忍不住,站到一角,抱著雙臂,看著街景,默默流淚。

只听得那年輕人李合說︰「大廈擁擠嘈吵,不適合寫作。」

「那麼,勞駕替她找個清淨的書齋。」

便田哽咽著低聲說︰「不不,這里已經很好,即使寫不出,也不能再抱怨。」

「我們會替你安排,你愛寫,那麼,除出寫,就不必理會其他事。」

李合打開自備的手提電腦,撥到銀行,把所有帳單自動轉帳,十分鐘做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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