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確。」
「我在家等你。」
放下電話一看,綿綿抱著一只小皮球睡著了。
因有客人來,廣田才發覺家里是何等髒亂。
茶杯都沒有,茶葉罐空空如也。
咖啡、黃糖,早已用磬,拿什麼招呼人客?
听她口氣,一上來就用幫忙二字,又好象對她的情況甚有了解,算了,出丑就出丑吧。
不到十分鐘,就有人按門鈴。
便田去開門。
本來應當提防陌生人是好人還是壞人,不過廣田已經沒有選擇,她急需同情。
她請人客進來。
許律師有一張秀麗的鵝蛋臉,穿淺灰色套裝,帶珍珠耳環,微笑可親。
她一手拿著公事包,另一手捧著熱咖啡及松餅。
她笑說︰「你好,我可以叫你廣田嗎?」
比廣田所有朋友都親切。
她走進小鮑寓,並沒有大驚小敝,像一切都在她醫療之中,她坐在沙發旁,看見小孩。
「嗯,這是小綿綿吧。」
「是。」廣田垂下頭。
許律師輕輕除下羊毛披肩,小心蓋住孩子。
「來,我們談談。」
便田輕輕問︰「談什麼?」她無奈地攤攤手。
「廣田,你是一個寫作人。」
「是,我掙扎三年,尚未成名,作品極少發表,退稿頻頻。根本不能賺取生活費用。」
「可是,你一直在寫?」
「是,我喜歡寫作,把心中要說的話全寫出來,我就高興了。」
「你用手還是用電腦打字寫原稿?」
「先用手做筆記,然後打字,但是我需照顧幼兒,根本抽不出時間打字。」
許律師說︰「但是你一直有動筆。」
「我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寫寫寫,所以你看,我的家像狗窩。」廣田羞愧。
許律師一邊喝咖啡,一邊拍拍廣田的膝蓋,「下次你來我家,我男友說是對知識分子一種侮辱。」
便田呆呆看著許律師。
多年沒有人與她平起平坐地好好說話,廣田有點心酸,人的際遇一差,親友像見到瘟疫,爭相走避,誰會坐著與她稱兄道弟。
這時,許方宇問︰「我可以看看你的原稿嗎?」
便田羞澀,「這──」
許律師給她一個鼓勵的微笑。
便田吸進一口氣,走進房間,捧出兩只鞋盒。
她坐到許律師面前,打開盒子,里邊全是一疊疊原稿,雖然雜亂,可是順序、每張紙上都有編碼。
許律師啊一聲。
便田輕輕說︰「原稿不獲出版,沒有讀者,只是一疊日記。」
「這些都是散文?」
「不,我不喜寫日記,這是兩部小說。」
「長篇小說?多少字?」
「約共三十余萬字,陸續寫了三年,懷孕期間,結婚離婚之際,每天都寫了又改,改了又寫,從未間斷。」
「恩,是什麼題材,是否愛情故事?」
「不,是偵探小說。」
許律師大表詫異,「什麼?」
便田原來灰暗臉色忽然添增一絲亮光,「主角王綿綿是一個用友特殊異能的十二歲女孩。」
許律師發愣,「你寫兒童故事?」
「為什麼不?孩子們除出孔融讓梨及孫叔敖與兩頭蛇還需要其他故事,西游記與封神演義又太過深奧。」
許律師看到這個身處困境的單身母親整張面孔都亮起來。
她不由得感動。
一定是真心熱愛協作,才會有這種表現。
她問︰「我可以讀這個故事嗎?」
「這里,」廣田說︰「這一章已經打好字。」
「主角叫王綿綿,和你的女兒同名呢。」
便田答︰「正是。」
許律師讀了起來,頭三行字便吸引住她︰文字清淺,但情節緊張。
便田趁這個時候,把雜物略為收拾,可是門鈴急促尖銳響起。
便田知道這是誰。
可不就是房東顏太太站在門口,一看就知道是要給王廣田看顏色。
「王小姐,好付房租了。」
便田不出聲。
「欠了三個多月了。」
便田嘆口氣。
「我們房東也要吃飯。」
「我今日坐在這里不走了,你好歹開張期票給我。」
許律師捧著小說正讀得津津有味,忽被嘈吵聲騷擾。
「什麼事?」她站起來問。
顏太太大喜,「呵,你有朋友在此,好極了,她或許可以幫你,王小姐欠租不交。」
便田窘得雙眼發紅。
許律師笑笑,「欠多少?」
「三個月,每月兩萬二千。」顏太太神氣地把頭一仰。
許律師一聲不響打開公文袋,取出支票簿,寫了數目,簽好名字,交到顏太太手中。
「三個月欠租,兼三個月預繳,一共十三萬二千,你看清楚數目可以走了,別在這里嚷嚷,現金支票由律師行發出,你小心立刻到附近銀行存入。」
房東意外地愕住。
便田更是目瞪口呆。
許律師回到沙發上,捧起小說繼續細讀。
顏太太收了租,頓時和顏悅色起來,「呦──」她自己打開門走了。
便田像童話中遇到神仙搭救的樵夫一般,呆呆站在一邊。
忽然小孩醒了,要媽媽抱。
許律師已讀完一章,抬起頭來,滿面笑容,「寫得奇妙之至。」
「謝謝,你是第一個讀者。」
「可是兒童讀物始終銷路有限。」
「我明白。」
「我替你拿達到出版社去試一試。」
便田張大了嘴,「你是誰,你的當事人又是誰,為什麼這樣好心?」
「廣田,坐下來,請讓我替你稍作安排,我會派一名秘書來幫你,另外,你需要清潔打雜女工及保姆各一名,那樣你才可以有時間把鞋盒里的故事整理出來。」
她取出手提電話,說了幾句。
「他們三十分鐘後就會到你家報到。」
便田落下淚來,她不相信這是真的。
「像做夢一樣,你到底是誰?」
她重復一次,「我是許方宇律師,受一位人士委托,特來照顧你。」
「可是為什麼呢?」
「他不願意透露。」
便田噓出一口氣。
「小孩似乎十分肚餓,你得喂她。」
便田到廚房去找食物。
許律師在茶幾上看到一大疊十多張帳單,全部緊急紅字,看樣子再不繳水電立刻就要剪線。
她取出自己的名片及一疊現金鈔票,放在帳單之上。
「秘書叫李和,是我得力助手,暫時來幫你處理雜物,他很細心能干。」
便田答︰「我只有債務。」
許律師側頭想一想︰「這是誰說的︰一個女作家最煩之處便是需要一間屬于自己的工作室,即是要付房租。」
便田順口答︰「鼎鼎大名的葛妹史丹,說」這朵玫瑰像所有玫瑰一樣只開了一個上午「那位。」
「廣田,過了今日就好了。」
門鈴一響,廣田去開門。
只見一個扎壯的年輕男子站在門口,他不算高大英俊,可是卻有一股英毅之氣。許律師在身後說︰「李合,進來。」
便田無地自容,抱著孩子,不想再讓別人看到她的窘境。
許方宇像是完全明白,她的手搭上廣田肩上,「放心,李合是好兄弟。」
便田兩只耳朵燒的滾燙。
苞在李合身邊的是一名保姆及女工。
許律師說︰「讓我介紹兩位經驗豐富、做事負責的阿嬸,保姆叫富嫂,打雜叫順姐,好,開始工作。」
盎嫂接過孩子一看,立刻知她肚餓,她帶來一大籃食物及嬰兒用品,立刻開工。
便田覺得自己像第三世界貧童遇到聯合國救援部隊,實在忍不住,站到一角,抱著雙臂,看著街景,默默流淚。
只听得那年輕人李合說︰「大廈擁擠嘈吵,不適合寫作。」
「那麼,勞駕替她找個清淨的書齋。」
便田哽咽著低聲說︰「不不,這里已經很好,即使寫不出,也不能再抱怨。」
「我們會替你安排,你愛寫,那麼,除出寫,就不必理會其他事。」
李合打開自備的手提電腦,撥到銀行,把所有帳單自動轉帳,十分鐘做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