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在非常快樂的時候,遺憾地說︰「咦,時間過得似飛箭般,要是可以留住時光就好了。
現在,目的已經可以達到。
至少,可以達到一半。
那即是在痛苦的時候,按動小小儀器,可以把時間刪掉,雖然生命中少了幾天,或是幾個月,但是,藉此可以免除痛苦,也算值得。
這樣的發明當然受到衛道人士攻擊逃避現實,浪費生命,下一代會失去應變的勇氣,此風不可長……
但是用過這種儀器的人,都說時間上的改變救了他們一命。
有時,只需刪除最憤怒絕望的廿四小時,一個人的生命便可改觀,一段新聞報道︰有名女子被人欺騙、拋棄,她本來想出門去找那人算賬,懷中藏著一把槍,眼楮已經燒紅的她臨出門前躊躇地按動儀表,她生命中最難捱的一日一夜悄然消失,也救了自己。
痛定思痛,她決定重頭開始。
大部分人都贊成這種時間控制器存在,這是一種逼不得已的選擇,需知失去的時間消失在宇宙里永遠不會回來,生命短了一截,如非必要.誰也不會用它。
只得一半。
是,把良辰美景延長的方法,還沒找到,科學家仍在努力。
這一天,是周末,呵,差點忘了講,在新世界,每個星期,只需工作三天半。
家活的母親問她︰「你去哪里?」口氣像天下所有母親。
「找智雄。」
智雄是她的男朋友。
「把智雄帶回來吃頓飯。」
家活笑,「媽媽的年紀並不大,但是思想卻逗留在三十多年之前,現在還陪家長吃飯?」
秀麗的母親拿起一本尺寸小巧內容精美的雜志翻閱。
家活詫異,「媽媽,這本雜志六十多年的電子合訂本已經發售,你還看紙印版本?」
母親輕輕答.「我懷舊,我喜歡翻書。」
家活搖搖頭,出門去。
她駕駛環保式電池推動的車子往智雄家。
智雄其實叫ALFA八三七八0九五二,不過,家活還是覺得智雄比較親切。
見了面,他握緊她的手,已經知道她在想其麼?手心中的思想感應器令心意相通,不必說話,噪音大減,環境比從前幽靜,公眾地方再也無人高談闊論。
「我愛你。」
「我也是。」
兩個年輕人相視而笑。
他們談到將來。
「兩個人都有工作,孩子可交給托兒中心。」
「現在又流行自己帶孩子了。」
「親手帶大到底親密一點。」
到了家,小小機械佣人替他們打開大門。
這種家務機械人只像吸塵機大小,可是聰明伶俐,甚麼都會做,有時還多嘴。
像這一只,就抱怨說.「早一點結婚,不必跑來跑去,省時省力。」
家活笑著伸手把它的聲音關掉,「請斟一杯冰水,如果還有巧克力蛋糕就最好。」
她躺在智雄的沙發上,松出一口氣。
奇怪,科技進步,發明層出不窮,可是?人類越來越忙,生活越發刻苦。
許多人都兼兩份工作,增加生產,賺多點錢,根本沒有休息的時候。
家活與智雄不願意那樣做,有時被認為躲懶,不夠上進。
家務機械人奉上茶點。
家活說︰「它做海南雞飯的技巧好似沒有進步,不過,屋內打掃得一塵不染,也就算了。」
智雄坐下來。用手按著頭。
「怎麼了,」家活抬起頭。「不舒服?」
「這一陣子一直頭痛。」
「看過醫生沒有?」
「素描打出來,沒有事。」
「那一定是勞累,提神劑吃多了,透支過度,可能會頭痛。」
智雄微笑,「明年也許是結婚好日子。」
家活也笑,「是嗎,明年,誰,同誰?」
「我們呀。」。
「智雄,我去驗過心智,檢查報告認為我目前心智未狗成熟,不批準我結婚。」
「那已是去年的事了。」
「真氣結,據母親說,從前,只要男女雙方願意,就可以舉行婚禮。」
「所以那時的離婚率高企,現在政府規定經過測試,願意真誠相守,經得起考驗,才能結合。」
「遲些我再去考一次。」
「打扮成熟一點,別老與主考官絆嘴,及格率會高得多。」
家活說︰「那主考電腦討厭無比。」
智雄笑,「他們說生育試電腦才可憎呢,一共復核五百多條問題,不及格者別想生兒育女。」
「這我倒贊成,畢竟牽涉到小生命的幸福。」
「DELTA四五一七九及OMEGA六三三結婚三年還沒有獲準生孩子。」
「他們兩個都吸煙,又愛吵嘴。」
「政府太嚴格了一點。」
家活說︰「以前,管制槍械也被指嚴厲。」
「家活,過幾天再去考一次,及格了就結婚。」
智雄早已及格,就是等家活。
家活不開心了,「煩死人。」
智雄安慰她半晌,才哄得她歡喜起來。
男女關系始終一成不變,女孩子仍然小心眼,驕縱,需要男伴呵護。
他們在家里听音樂看電影,消磨大半天。
第二天,家活去報名考試。
接待處大堂的電腦有她的記錄。
「BETA二五九0八七二五,你去年不及格。」
家活沒好氣地回答︰「今年,我已有進步。」
「我們很快就會知道。」
語氣有點揶揄,不過,家活不出聲。
她走進密室應試。
主考電腦說︰「請坐。」電眼上下觀察她。
題目打出來,家活發覺問題已全部換過。
她小心翼翼作答,有些問題十分刁鑽,像「婚後可願意共享收入」,如果不誠實?測謊機會立刻發現,把考生即時攆出去、六個月內不準重考。
一百題全部做妥,家活已經汗流浹背。
電腦一分鐘就計出總分。
「你做得不錯。」
家活心里充滿希望。
「但是,還是欠十分。」
「甚麼!」家活跳起來。
「請你鎮定冷靜一點。」
「次次不及格,人家怎樣結婚?」
「請你坐下來。」
「我不服,上次大十五分,這次又欠十分,錯在甚麼地方?」
「你如果想知道,請到鄰室,自然會有導師向你解釋清楚。」
「你故意刁難,你不歡喜我。」
「這完全是偏見,電腦公正嚴明。」
家活只得走到鄰室。
她重重坐下來,「不服,上訴。」
電腦說話了.「自我這樣膨脹,試問怎麼會是個好伴侶。」
家活賭氣,「我的結婚對象不介意。」
「相信我,日子久了,他會不舒服。」
「這是他同我之間的事。」
「不,這有關整個社會風氣結構,人人哭哭啼啼嚷離婚,彼此控訴推卸責任,怎樣給下代一個好榜樣?」
「我問題其麼地方回答得不好?」
「是你態度問題,回去,反省,三個月後再來。」
總算比上次好,上次要九個月才能復考。
家活聲音低下去,她忽然對電腦訴衷情.「我是真的喜歡他。」
「當其時,人人都那麼說。」
家活百般不願意地退出。
她身上的無線電話忽然波波聲響起來,母親焦急的面孔在手表般大小螢幕上出現,「家活,智雄在辦公室忽然倒下來,已經送進西奈山醫院,你快趕去看他。」
家活一顆心像是從胸膛里跳出來,她立刻駕車往醫院方向趕去。
一連沖了兩個紅燈,都被記錄在案,停好車,她飛奔進急癥室。
在門口報上智雄身份證明號碼,有聲音說︰「二樓第三七二號房,醫生在等你。」
她見到醫生。
醫生說︰「請問小姐,你是他甚麼人?」
「未婚妻。」
「他沒有父母。」
「他在兒童院長大。」
「病人頭椎第一節底下有一枚惡性腫瘤,已長得鴿蛋大小,一直沒有發現處理,現在壓住中樞神經,會導致他半身癱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