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得不夠,運動太少,煙酒過多。"他輕輕說她。
志高抗議︰「我才不抽煙。」
他坐在藤椅上看她,一套衣褲已經團得很縐,卻有種憔悴低調的美態。
「真看不出你會做生意。」
「不知是褒是貶呢。」
「你說呢?中國人口中說的是士農工商,做買賣的排名不高。」
「我是讀完書才學做生意的人,別忘記夫子的弟子子貢也善于經營,且是炒賣期貨的高手。」
「但是在夫子心目中,子貢的地位不及顏回。」
躺在繩網中,志高不想與他爭論,和顏悅色地說︰「你把《論語》看得很熟呀。」
「難得時髦都會女子也還知道子貢與顏回。」
「這亦不算恭維。」
「你遭人圍捧稱贊慣了,寵壞啦。」
志高喝一大口冰茶,"這是什麼?"只覺清香。
「我種的新鮮薄荷葉子。」
「面煮好沒有?」
「再過半小時,肚子餓了,才有滋味。"永年說。
志高轉頭看著他,"冒昧問一句,你此刻可是自由身?」
「不錯,你呢?」
「我也是。」
先搞清楚這一點十分重要。
忽然他有點靦腆。
「我去廚房看看,你先休息一會兒。」
為免睡著,志高站起來逛天台,這是她少年時記憶中的曬台,現在多數已被拆卸,沒想到今日在此重逢。
欄桿旁種著各種大盆的仙人掌以及一個皮蛋缸的金魚,志高一探頭,它們立刻游近冒出水面討食。
志高又笑了。
一個男人能夠頻頻叫她笑,真應抓緊。
但是經過板訓,志高有頓悟︰凡事還是听其自然的好。
這時陳永年端出一張摺桌,鋪上雪白桌布,餐具洋燭,果汁清水,志高一看,已經喜歡。
「時時在天台吃飯?」
「多數把咖啡端出來,一邊看報紙。」
可以想像,他看的已不是黑字印在白紙上的那種報紙。
半晌,他捧出意大利面,盤上澆著番茄肉醬。
志高有點失望,既油膩又單調,除了孩子,誰也不愛吃這個。
「來,試試我的手藝。」
算了,別得福嫌輕,鄧志高好口福,一連幾個異性朋友都懂得烹飪,還想怎麼樣。
如果有一瓶契安蒂,又還容易入口一點,志高勉強試吃一口,不覺唔地一聲。
咦,不同凡響,面條活而爽,容易入口,咬下去略韌,香味撲向味蕾,肉醬汁不大甜,肉丸用上等小牛肉制成,口感良好。
「你放了什麼香料?」
「迷迭香。」
「與牛肉配搭得很好。」
「你像是有點失望。」
「我開頭期望四只冷盤三式熱葷,然後一大鍋兩面黃炒面。」
他笑了,"沒想到你那樣講究吃。」
他變魔術似自桌底取出冰桶,桶里浸著幾支啤酒。
志高歡呼一聲。
若想得到異性的心,先把對方喂飽,酒醉飯飽,一切容易商量。
他為志高破例買了酒,但他自己仍然不喝,"一會兒由我開車送你。」
他高大、強壯,做什麼都輕松,盡避已經是二十一世紀高科技時代,女性卻仍然喜歡體格魁梧的異性,奇怪,都毋須他們出外打獵覓食了,可是受原始本能影響,覺得高大的男性可靠。
「在想什麼?」
志高微笑,"很久沒有這樣高興。」
「請進屋來參觀一下。」
屋內一塵不染,叫志高訝異的是,他也拆掉所有間隔,陳設竟與她的家一般簡單樸素,唯一不同的是,室內有一面凹凸不平的爬山牆,一直成直角伸延到天花板。
志高抬起頭看,"這是你喜歡的運動?讓我試試。」
「吃飽了不好,下次吧。」
志高依依不舍地拉一拉安全鋼絲,羨慕地說︰「你真會享受。」
才說完這句話,忽覺後頸癢,一看,手臂與腿上已長出紅疹塊。
是情緒緊張,抑或食物敏感?如此良辰美景,她竟發起風疹,真殺風景。
這時,陳永年也發覺了,"不好,你大抵不能吃迷迭香。」
「臉上也有?」
陳永年說︰「立刻去看醫生。」
志高找到手袋,取出鏡盒一看,慘呼一聲。
陳永年用一件外套罩住她的頭,"別吹風。」
他拉著鮫下樓上車,箭一般駛出市區。
車速太高,走到一半,警車嗚嗚自車尾追上來。
志高申吟。
交通警察截停他們。
陳永年交出駕駛執照,」我們趕去醫院。」
警員問︰「什麼事?"語氣嚴肅。
陳永年輕聲對志高說︰「對不起。」
揭開外套讓警察看個究竟。
那制服人員一看,立刻退後一步,像見到麻瘋病人一樣,臉上露出恐怖的表情,馬上揮手,叫他們開車,放他們走。
志高啼笑皆非。
她不敢照鏡子,知道面孔肯定已腫如豬頭。
到了醫院,直奔急癥室。
這時,她的雙手也像饅頭一般腫起,手指已不能彎曲。
醫生相當慎重,立即幫她注射。
「呼吸可暢順?」
「沒問題。」
「可有吃過不尋常食物?」
「肉醬意大利面。」
醫生說︰「噫,照說不會產生這種極端的敏感反應,莫非受情緒影響,小姐,你上次發風疹是什麼時候?」
志高沖口而出︰「大學時期。」
「嗯,我听听你肺部。」
那一年,她喜歡的男生終于約她做年終舞會的舞伴。
她穿上最漂亮的晚裝裙子,令到那年輕人贊嘆"志高你像公主一般",可是她隨即發得一頭一腦風疹。
不,她沒有跳舞,她在急癥室哭了一夜,沒想到今晚又發生同一樣事。
看護進來,嚇一跳,見慣大場面的她竟也驚駭,"什麼敏感?你不能吃花生?這有關性命,你可要自己當心。」
醫生說︰「你氣管無事,但需住院觀察一晚。」
轉到病房,志高已經受藥物影響昏昏欲睡。
陳君充滿歉意。"是迷迭香的緣故嗎?」
看護進來替志高更衣,他別轉面孔。
他覺得她瘦得可憐,換上袍子,她咚一聲睡著。
看護問︰「需要加一張床陪著太太?」
「麻煩你。」
第二天,志高比他早醒,起床第一件事是照鏡子,皮膚敏感這件事真是神奇,一下子消失無蹤,看不出任何痕跡。
她松了一口氣,雙手掩著臉,幾乎哭出來。
身後有聲音說︰「呵!可以出院了。」
志高轉身,見是陳永年,"昨晚真的麻煩了你。"無比歉意。
「不算一回事。」
又覺得沮喪,"發瘋的樣子叫你看見了。」
他只是笑。
「這是一個女子最丑的一刻,我完蛋了。」
他笑嘻嘻,和衣睡了一晚,須根已長出來,頭發略為凌亂,襯衫褪到腰上。
志高右耳忽然又熱又癢,很快燒得透明。
看護推門進來,"咦,沒事了,可以出院,醫生配了這只類固醇藥膏給你,一有紅腫,即時敷用。」
志高接過,如獲至寶。
出了院,志高與陳永年分頭回家梳洗。
可憐的陳君,志高微笑想,他回去還得洗碗碟。
彼此已經見過對方早晨起床的樣子,往後已無顧忌。
洗刷過後她回到公司,病一退,立刻是英雄,指揮如意,得心應手。
十一點,有人送來一只小小盒子。
打開一看,是一塊巧克力蛋糕,便條說︰「昨夜來不及奉上甜品。」
志高把蛋糕送進嘴里,不知是什麼材料,香濃馥郁,隔了夜似乎絲毫沒有影響美味,只希望吃了不會再發風疹。
新同事安子又看見了,"咦,怎麼今天只得鄧小姐一人吃蛋糕?」
凱菲立刻推安子出去。
志高揚聲︰「都有,馬上就送到。」
叫凱菲去訂蛋糕。
下午,子壯回來,臉上水痘已結痂。
她直訴苦︰「全家要看整形醫生,磨平疤痕,最慘是維櫻,都在臉上。」
凱菲進來報告︰「麥小姐看過報價,覺得合理,說是立刻可以開工,希望十天內可以得到設計圖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