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的小小身軀本來有點重量,忽然變輕,再想擁抱她,覺得空無一物,志高驚駭,坐起來,醒了。
一頭是汗,她只得起來淋浴,發覺手臂細得可怕,只敢換上長袖襯衫。
天未亮她就想回公司去,重視工作是好事,但當辦公室是避難所就不大妥當。
她在電腦熒幕上讀新聞喝咖啡,忽然電話鈴響。
「志高,早,起來了?"是另一個失意的女子。
「子壯,怎麼是你。」
「我返到公司,孑然一人,催你上班。」
志高咧大了嘴笑,"回來了,我馬上來見你。」
她巴不得可以馬上出去。
子壯在門口等她,兩人見面,唏噓地擁抱。
「志高,你老樣子,還是沒胖。」
「你卻長了肉,可是船上吃得好?」
彼此細細端詳,異口同聲問︰「可有看中什麼人?"又齊齊泄氣,"哪里這樣容易。」
子壯卻疑心,"可是你笑容很好呀。」
志高問︰「你可有替我買皮鞋手袋回來?」
「有,每種半打,你別扯開話題可好?」
志高看著好友的頸項,忽然拉開她領子,"子壯,這些紅點是什麼?」
「蚊子咬吧。"子壯說。
「不,胸前不下十來點。"志高說。
「你別顧左右言他呀。」
志高把鏡子遞到子壯面前,子壯看了,驚呼一聲。
志高立刻叫司機送子壯到醫院去看急癥。
醫生說︰「是出水痘,家人可有感染到?為安全計,一起來檢查。」
志高反而放心,子壯卻叫苦連天。
保母把三個孩子送進來,個個臉上都有紅豆,醫生笑說︰「去年已經有疫苗注射,現在來不及了,多喝水,別搔癢處,回家休息吧。」
志高掩住嘴笑。
子壯恐嚇︰「傳染給你,同歸于盡。」
志高笑,」我七歲時已經發作過,終身免疫。」
子壯說︰「失戀也一次過解決就好了。」
「你請打道回府吧,免得傳染每個人。」
「唉,仍然不能上班。」
「總比浮在一只郵輪上好得多,至少腳踏實地。」
「世上沒有比坐船更悶的事了。」
「你年紀還不夠大,不懂得享受悠閑。」
「志高,同我說︰你為什麼老是笑?」
「你不覺有趣嗎,一母三子同時患上水痘,又癢又痛。」
志高把維櫻緊緊抱在懷中,她真想念這個孩子。
子壯感喟,"有一度想把她托孤給你。」
「我哪有這樣好福氣,你才有資格兒孫滿堂。」
子壯還想說下去,志高擁著她雙肩推她出門。
回到公司,凱菲說︰「一位麥小姐等你,沒有預約,說是方太太介紹來。」
志高過去,見是一個年輕女子,打扮時髦,衣著考究,一看就知道是大機構行政人員,光是裝扮修飾輕易花去薪酬的三分之一。
志高只穿一件小小麻質白襯衫及同料子寬腳長褲,配平跟鞋,形象樸素得多。
兩個年輕女子互相打量一番,笑著客套幾句,坐下談正經事。
「我是麥氏公共關系公司的主持,受委托來請你們設計一套嬰兒家具。」
志高說︰「我們有現成的設計。」
「鄧小姐,這家人明年初抱孫子,已驗出媳婦懷著三胞胎,所以需要比較特別的用具。」
志高呵一聲。
「那祖父一樂,打算把大宅二樓撥出來做育嬰室,已著建築師裝修,圖則在這里,他們希望每件家具都可以自由移動,大約用到孩子十歲為止。」
志高問︰「孩子們放在育嬰室,抑或一人一間臥室?」
「真叫人頭痛。"麥小姐想到三個幼嬰一起吵鬧已忍不住微笑,"一至五歲都會放在一起照顧,他們打算聘請兩個保母輪更,幸虧財政不是問題。」
志高微笑,"這真是一項挑戰。」
「我當鄧小姐願意接受這項工作。」
「我們會把設計費先打出來給你過目,不管你生產一件或一萬件,我們收費畫一。」
「那當然,這是訂金支票。」
麥小姐臨走說︰「鄧小姐你真好氣質,我從不相信穿便裝也可以這樣好看,今日我開了眼界。」
志高詫異城里竟有這麼多能干的交際高手,親自送她到電梯大堂。
志高很高興,早些日子設計的品字形嬰兒車終于派到用場。
她通知設計組開始研究,又把這件事知會子壯。
子壯一听就說︰「我知道這是誰家的孫子。」
「你消息好靈通呀。」
「鄧小姐,你沒留意社交版上的花邊新聞嗎?這是財閥許錫民家的三胞胎。」
志高忽然說︰「你還記得去年我們替女童院設計床鋪嗎?」
「是,敝公司什麼都做過。」
志高趁有空檔,勾畫了幾個樣子。
凱菲感慨地說︰「金錢萬能。」
志高比她樂觀,"是,但這樣專心設計的育嬰室,不一定培育得出天才、英才或是人才。」
凱菲想一想,"你說得對。」
「兄弟姐妹擠在一張床上,也不表示不快樂,也不會妨礙他們成為社會的棟梁。」
「鄧小姐,我亦是一名窮孩子。」
「上天處事十分公平,豪門里不知多少庸人,陋室內自有明娟。」
凱菲笑著出去了。
下班之前,同事已經把設計費用計算出來。
志高去探望子壯。
甄宅還有部分仍在裝修,幸虧睡房已經做妥,算是不幸中大幸。
孩子們正在午睡,子壯一個人坐在露台沉思。
「想什麼?」
子壯抬起頭來,"孤兒寡婦,有什麼好想。」
「你別說得這樣慘可好。」
「如果沒有這雙手。」她看著自己十只手指,"早已睡到坑溝里。」
志高微笑,"所以給你這雙手呀。」
「志高,你真夠勵志。」
「我叫司機買了兩斤片糖來,你們輪流用來浸浴,可以止癢。」
「終于用到土方。」
一會兒維平與維揚起來了,仍然在客廳追逐,保母捧出西瓜來大家吃。
子壯回答志高剛才的問題︰「我會努力工作,好好帶大這幾個孩子。」
志高接上去︰「期間,有約會不妨去,有人求婚不妨考慮。」
「多謝你如此看好我。」
「這個社會現實,你有孩子?又不用別人撫養,你有前夫?他又不是不能見光的人物,放心,你絲毫沒有貶值。」
子壯說︰「你這張笑臉非比尋常,是什麼緣故?」
「因為你回來了,因為大家都熬過難關。"志高說。
稍後,朱友堅上來探訪子女,志高識趣告辭。
「你留下吃晚飯吧,我與他沒有話說。」
志高搖頭,她已經介入太多,應尊重別人空間。
在車里,志高的手提電話響,"鄧小姐,我是凱菲,陳先生找你,可以把電話號碼告訴他嗎?」
「可以。」
五分鐘後,電話來了,陳永年愉快地問︰「車子在什麼地方?我來接你?」
「去什麼地方?」
「請到舍下來吃碗面。」
志高說出她車子位置。
「駛進康樂道,一路走,到與歡逸路交界,轉左,進平安道。」
「像足衛星導航呢。」
「看到一幢舊房子的時候,駛私家路進來,我在樓下門口等你。」
「稍後見。」
車子愉快地朝近郊駛去。
他性格真正瀟灑,叫志高欽佩,同他比,志高只是不落俗套而已。她的便服往往配大溪地珍珠及柏德菲臘鑽表,哪有陳君般竹十無牽無掛,自由自在。
到了他家,滿天晚霞,他把她迎上屋頂,只見一個黃磚鋪地大天台,一棚架的棘杜鵑,紫紅花串直垂下來,中央結著一只繩床。
志高歡呼一聲,踢掉鞋子,撲到繩床里躺下,天邊有淡淡月亮的影子。
他斟杯冰茶給她。
「沒有酒?我車廂面有一箱香檳。」
他搖頭,」我不喝酒。」
「呵,在你的家,得尊重你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