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高悄悄離去。
回到家中,她交叉步跳了幾下,口中輕輕說︰「喳喳喳。」
真有意思。
第二天,方太太找到她,一起喝茶時笑鸏說︰「從前我也想,哎,我會做些什麼呢?捐筆款子算了。不,原來不會什麼也可以參與社區活動,得益的是我自己。」
志高一直點頭。
「還有一個去處,志高,是到孤兒院探訪嬰兒,他們沒有病,只是希望有大人輕輕抱鸏他們一個或半個小時。醫院人手不夠,廣征義工,你有空嗎?毋須特別技能,只要會抱一只枕頭便可應征。」
志高笑了。
「周末請跟我來。」
方沃林也會去嗎?
志高答應下來。
「我叫司機來接你。」方太太找到了同志。
志高發現了治療自己的方法。
晚上,她接到醫務所的電郵︰「讀畢資料後,如有興趣參觀我們的設施,請聯絡預約時間。」
很大方簡單,沒有催促硬銷的意思。
志高問︰「星期六上午九時可有空檔?」
「要到下個月五號才行。」
「人擠?」志高意外。
「是,業務繁忙得超過一般人想像。」
「我接受預約。」
「屆時見你。」
呵!那麼多人尋求幫助,始料未及。
志高消瘦的那五磅始終胖不回來,她像是永恆性失去了胃口。據說是這樣的︰一個人如果不覺得食物可口,吃多少也不會胖,非得享受地「唔」一聲吞下食物,才能長肉。
每月第一個星期六,公司仍然舉行"帶子女上班日",這項親子活動愈來愈受歡迎。
志高有約。
她出門時听見一位同事問另一位︰「幾時是預產期?」
「八月,很擔心天氣熱坐月會辛苦。」
「不怕,八月嬰兒可穿小背心,胖嘟嘟,多可愛。」
「呵,這倒是真的。」
一下子忘記痛苦。
志高到了醫務所,一推開門就點頭,陳設簡單大方整潔,像一所昂貴的美容院。
立刻有看護迎上來︰「鄧小姐,這邊。」
小小一間辦公室,私人隱蔽,看護放映一套長約十分鐘的影片給她觀看。
影片講解了手術全部程序、成效,以及藥物的作用,清楚明了。
看護微笑說︰「這項手術,不比隆胸或是拉緊臉皮,需要詳細考慮。」
「可以選擇性別嗎?」
「醫生不建議那樣做。」
「費用呢?」
看護說了一個數目,志高嗯一聲,怪不得服務如此周到。
「你心目中,對孩子有什麼特別要求?」
志高微笑︰「像所有的母親一樣,只希望小人兒健康快樂。」
看護也笑︰「另外,智商一百八十。」
「可有可無啦。"志高感喟︰「我仔細觀察了許多年,發覺所有比我聰明的人,都生活得比我辛苦,所有資質比我差的人,卻比我開心。」
看護詫異了︰「鄧小姐,我們會替你挑選一個樂觀開朗的對象。」
志高知道這次訪問結束了。
這時,她一抬起頭,才發覺小小會議室牆上掛鸏一幅動畫,有趣極了︰是許多胖胖嬰兒從一支試管鸏爬出來。
志高忍不住微笑。
她從另外一道門離開了醫務所,從頭到尾,沒有踫見第三者,安排得真妥當。
返回公司,還來得及一起吃茶點。
她與大孩子玩益智問答游戲,獎品豐富。
「火星的衛星叫什麼?」
「誰重新計算了牛頓的萬有引力公式?」
「中國神話中八仙是些什麼人?」
「世上第一部小說叫什麼名字?」
「哥倫布為什麼叫北美土著為印度安人?」
有一個十歲男孩真聰明,所有答案他都知道,很明顯,他好奇,有求知欲,而且用功求證。也許,聰敏也是必須的,耳聰目明是一種私人享受,試想想︰看到的听到的領悟的都比常人較多,得天獨厚,因此料事如神,多麼開心,這真是一種奇妙的天賦。
那孩子捧著大堆獎品,其他人也都有安慰獎。
志高剛想回家,接了一個電話。
「志高,我是方阿姨,你可以來華通大廈七○五室嗎?我們在開會,口才不夠,盡失上風,請你幫忙。」
志高覺得好笑,"是什麼會議?」
方太太著忙地在電話中解說了一會兒。
志高變色,」我馬上來。」
她立刻取餅外套手袋出門。華通大廈就在附近。
七○五室門外掛著"海景墓園"招牌。志高推門進去,接待員把她帶到會議室,方太太與同伴看見她,像見到救星一般開心。
「志高,這位是海景的代表丘先生。」
那中年的丘先生笑容可掬,"生力軍駕到,可是,我們這價錢已經是最便宜,從無客人得到過這樣的優惠。」
志高聲音里有真正哀傷,"可是,這一班客人,沒有親人,沒有財產,他們甚至沒有名字。」
丘先生動容、沉默。
「他們不會說話,不懂爭取,沒有聲音,他們來到這世上,只短短一刻,又回轉天國,我一直想,他們大抵就是上帝身邊長著趐膀的小天使,醫院把他們焚化,集中起來,每三百名始得一穴,因經濟問題,無法不下此策。」
丘先生神情開始呆滯。
志高說下去︰「這幾位太太覺得不忍,因此懇請你們鼎力相助,共襄善舉,撥出一角園地,讓幼兒得到歸宿,可惜善款有限,請你包涵。」
丘先生鼻子通紅,半晌他說︰「鄧小姐,你好辯才。」
「我?"志高溫和地說︰「我不認識那些小生命,方太太許太太鄒太太也不認識,同你一樣,我們願意出一點力。」
丘先生嘆一口氣,在紙上寫一個數目,」我最後底價,不能再低了。」
志高一看,給方太太過目,"怎麼樣?」
「還差一點。」
「這樣吧。"志高說︰「由我補足好了。」
方太太阻止,"不可,你們女孩子的私蓄有用,由我來出。」
諸位太太也爭著說︰「我們先簽約,付了首期,再想辦法。」
「對,雖然這類募捐不好開口,但一定有辦法,總比戴一枚金絲鑽更有意思。"就這樣決定了。
志高對丘先生說︰「謝謝你幫忙。」
丘先生送她們出去,"方太太,星期一隨時來簽約。」
方太太握著志高的手,半晌說不出話來。
鎊位太太散會回家。
志高說︰「不是你說,我真不知有這樣可憐的事。」
方太太感激地說︰「碧君像你就好了!」
「她不錯呀,身體健康,快樂地生活就是孝敬父母了。」
「真的,還想他們臥冰求鯉乎。」
志高心里卻似墜著一塊鉛,有點不舒服。
轉頭,她把這種事告訴子壯,子壯為之惻然。
「呵,讓我也出一分力。」
「就在本市,可以做的事已經那麼多,不必走到埃塞俄比亞去。」
「去哪也是善舉,全世界一樣。」
志高承認︰「是,是,你看我說些什麼,思維狹窄。」
子壯把小維櫻抱得緊緊的,像志高一樣,久久不能釋懷。
唏噓許久,直至維平與維揚補習回來,在客廳展開追逐戰,才把她們注意力引開。
「朱某什麼地方去了?」
「他陪朋友去玩草地滾球。」
「有位太太說︰結婚十年,丈夫仍然琴棋書畫,她照舊洗衣煮飯。」
子壯笑,」她寵他。"子壯是明白人。
「真是,一個人怎樣生活,其實自身需負許多責任。」
「她容忍他,她讓他放肆,他便得其所哉。」
子壯問︰「不然,分手嗎?」
「問得好。」
「即使另找一個,再找一個,又找一個,又怎麼樣呢,人總有缺點吧。」
志高笑不可仰,"只有像你這樣看得開,才配結婚。」
朱友堅回來了,一身大汗進門,大聲喊︰「維平維揚,要不要一起淋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