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高經過會議室,發覺有兩、三個女同事在招呼他,不禁好奇,這麼熱鬧?
那日本客一抬起頭來,志高明白了,的確英俊。
上帝真不公道,人類更加偏心,漂亮的面孔身段永遠佔了優勢。
他見到志高,自我介紹︰「彼得鈴木。」一口美國英語,大抵已是第二代日裔美僑,回流返祖家工作。
他接著說︰「你們的設計不夠環保呢。」
志高一听這兩個字就知道一頂大帽子正飛過來,千萬不能讓它落到頭上。
志高氣定神閑笑著問︰「為什麼,哪一款嬰兒車捕殺了藍鯨,又哪一只浴盆砍伐了雨林?」
鈴木一怔,笑了出來,隨即又說︰「設計落後,不夠自動化,若加上電動及影音設備,會更受歡迎。」
志高溫和地說︰「我們會參考你的意見。」
東洋人連靈魂都已經電子化。
志高回辦公室去,經過茶水間,發覺蛋糕盒子打開,便順手挑了一塊,斟杯咖啡坐下吃起來。
有人經過,「在躲懶?」
一看,正是鈴木,志高不禁好笑,這人把她公司當自己家里一樣,賓至如歸。
「來,吃點心。」
他挑一件隻果卷,邊吃邊看著志高。
志高微微笑。
他問︰「你負責什麼?」
志高答︰「茶水影印。」
他立刻知道志高開他玩笑,訕訕地不出聲。
志高給他做了一杯意大利咖啡。
他忽然問︰「下了班,有什麼地方可去?」
志高答︰「回酒店查查電話簿黃頁,你便會知道。」
這時,秘書進來找人,「鄧小組,你在這里,王先生長途電話找你,還有,奧米茄廠請你回電。」
志高只得站起來,「不能與你閑聊了。」
她很感激日本人專注凝視的目光,許久許久許久沒有人這樣看她,志高覺得十分享受。
鈴木忽然問︰「我們還能見面嗎?」
「你有否留下建議書?」
「有,都放在接待處。」
「我們會與貴公司聯絡。」
回到辦公室,志高忽然吩咐秘書︰「訂一張往吉隆坡的飛機票。」
可是機靈的秘書回答︰「王先生已到檳城去了。」
志高用手托著頭,「那就算了。」
「檳南風景也很好。」
「不,太遠了。」志高有點惆悵。
秘書乖巧地噤聲。
下班時子壯推門進來,「志高,來吃飯。」
「你家人頭涌涌,我真正害怕。」
「乙新去了公干,你生日無人慶祝怎麼行。」
「沒關系,一個人照樣過。」
「你若回心轉意,我在家等你,隨時吃長壽?。」
「知道了。」
下班她回到家,踢掉鞋子,大聲唱︰「我會生存,你別以為我會一蹶不振,我會生存……」
她取出香檳,開了瓶獨自喝起來。
門鈴響起。
誰?她去開門,「咦,是你,鈴木,你怎麼知道我家地址?」不知怎地有三分歡喜。
那英俊的外國人微微笑,「想見到心儀的女郎,總得想想辦法,可以進來嗎?」
志高應該說不,關上門,杜絕麻煩,但是她沒有那樣做,一向規矩的她居然說︰「歡迎。」
鈴木一進屋內便喝聲彩,「好地方。」
「謝謝。」志高斟杯酒給他。
「看樣子你工作範圍不止是負責茶水影印。」鈴木說。
他月兌掉外套,埃及棉的襯衫薄如蟬翼,他美好的身段盡露無遺。
志高輕輕別轉面孔,怕貪婪的目光出賣她。
他忽然說︰「是你臉上那寂寞的神情吸引了我。」
志高吃驚,撫模自己的面孔,「我寂寞?」
「是,像是世上一切歡愉與你無關。」
「不,你看錯了,」她急急否認,「我為什麼要不高興?」
鈴木笑笑,走到一張嬰兒高?前面,「我怎麼知道?這是你的杰作吧,我在設計雜志上見過,座位前端有梯級,方便幼兒自己爬上去坐好。」
志高說︰「對你來講,起碼要裝置一台小型電視機,播放動畫,才夠吸引吧。」
鈴木笑,「敝公司在設計一枚手表形錄影器,接收部分可戴在母親臉上,在廚房或浴室都可以看到小孩活動,可放心走開一會兒。」
志高點頭,「這是一宗功德。」
「還有,接收器加強電波的話,可攜帶外出,在辦公室也能夠看到家中的幼兒。」
「我一向佩服你們的腦筋。」
「願意合作嗎?」
「幼兒不需要先進電子儀器,他們不過想母親多些時間陪伴在身邊。」
「說得正確,但是新女性生活這樣繁忙,有可能做到嗎?」
志高微笑,「什麼叫沒有可能,看她選擇如何而已。」
「你是一個剛強的女子,理智控制你的肉身。」
志高立刻補一句︰「我對自己相當滿意。」
鈴木凝視她,「那麼,你的手臂為什麼緊張地交叉擋在胸前?保護什麼,又防範什麼?」
志高馬上放下雙手。
「的需求令你覺得尷尬,」他的聲音極其溫柔,但語氣十分尖銳,「你努力壓抑,可是這樣?」
志高伸手去指他胸膛,「你錯了。」
他握住她的手。
「還有,你是誰呢?一個電子小玩意的推銷員,貿貿然充心理醫生。」
鈴木笑了。
志高想把手縮回去,鈴木說︰「像僵尸一樣。」
「什麼?」志高怔住。
「你,每一寸肌肉都僵硬,緊繃繃,像死了多時的尸體。」
志高啼笑皆非,跳起來,「謝謝你,鈴木君,你可以告辭了。」
他咧開嘴笑,替她斟酒,「呵,喝光了,幸虧我也帶著酒。」
他自口袋取出一只小小扁銀瓶,旋開瓶蓋,喝一口。
那不知是什麼酒,隔那麼遠,志高都聞到一股醇香,她啊了一聲。
應該站起來拉開大門請這個陌生人離去。
但是,他說的話,一句句都擊中她心坎。
多年來,鄧志高的心事無人知道,她像一架精密的機器,每日按時開動,辦妥所有公私事宜,休息,第二天再來。
這個陌生人卻了解她。
「我又看到你那種寂寥的神情了。」鈴木說。
志高伸手出去,取餅銀酒瓶,也喝了一口酒。
是烈酒,但不嗆喉,像小小一道絲絨般泉水滑入喉嚨,志高吁出一口氣。
奇怪,在乙新面前,她反而不能這樣松懈。
因為他是她的男友,她需在他面前維持一定尊嚴。
鈴木輕輕說,「不要害怕,我幫你松一松肩膀。」
他走到她背後,替她按摩肩膊。
手法很道地,絕不猥瑣,志高轉一轉脖子,調侃他︰「每次談生意,都得這樣努力?」
「我喜歡你,在美國與日本,都找不到這樣聰敏機靈能干卻又悲哀的女性。」
「你又看錯了。」
「噓,閉上眼楮,享受感覺,你的皮膚及肌肉不知饑渴了多久。」
志高乖乖听他忠告。
鈴木輕輕說︰「你需學習好好招呼肉身,你高潔的靈魂不能獨立生存,吃苦,你不會快樂。」
志高合上雙眼,放松身體,鈴木幫她輕輕?拿頸肌。
「你是那種不肯讓別人洗頭的女子,因為覺得唐突。」
全中。
還有,志高每年做婦科檢查時都特別厭煩,認為多事復雜的身體機能遲早會拖垮她的靈魂。
這時,她唔地一聲。
真的享受。
「今日,你讓我這樣放肆冒昧,是什麼原因?」
志高微笑,「因為我不認識你,以後,也不必見面,沒有顧忌。」
他坐到她面前,捧起她精致的臉龐,「你可不要後悔。」
志高微笑,「自成年以後,我所做的事,後果自負,即使跌落山坑,與人無尤。」
他輕輕吻她的發鬢。
志高驚訝地嘆息,原來,一直以來,生活了這麼久,她從來不知什麼叫親吻,原來,接觸,可以給她那樣奇異,幾乎是屬靈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