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很看好你,從前我說那些不中听的話,只是跟你鬧著玩的,你千萬別放在心上,嗯?」
蘭樕張口欲言,「二小姐,我……」
「不必客氣,大不了你考取寶名再報答我好了。」吉蒂瀟灑的擺擺手,滿臉壯烈。「你保重,走了。」
話語一歇,長發一甩,就此大步流星,越走越遠。
「二小姐,二小姐?」
手里捧著滿滿的零碎細軟,往她身影叫了幾次,她也不停,蘭樕蹙起眉頭,只得哭笑不得的回頭望。
「這……大娘?」
「沒關系,二小姐要送你,你就收下好了。」
廚房大娘慈愛地笑了笑,說道︰「咱二小姐雖是女流之輩,行事卻是頗有俠風,咱底下人早就司空見慣了。惠家以後不曉得會變成什麼模樣,說不定真要倚賴你考上功名,回頭向惠家報恩呢!」
想到這兒,廚房大娘忽然感傷起來。
說起這惠家三位小姐,各自脾性不同,各有其美,但無疑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如若不是債務纏身,理應都該有個好歸宿才是,偏偏造化弄人啊。
「到你功成名就的那天,可千萬別忘了老爺、小姐們的恩情啊!」
……恩情?恩情嗎?
蘭樕遲疑地回眸凝望。
吉蒂早就走得連影兒都不剩了,垂眸視之,手里沉甸甸的,是滿滿厚重的心意。
稀奇古怪的小泵娘!
蘭樕搖頭輕嘆。
第一眼見到她,他內心原本滿是輕鄙。
女孩兒家,又是富豪千金,言語衣著卻總是不男不女,不僅舉止粗豪,行事作風也無大家閨秀風範,更從不掩飾對他的嫌惡。
他哪里得罪她了嗎?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每回蹦蹦跳跳的來到廚房,不經意撞見他,總是斜瞪杏眼,毫不留情的奚落嘲笑。
沒教養!
他從未開口批評,心里卻是這樣想的。
可沒想到他眼底這個沒教養的魯丫頭,心腸倒是不壞。
微微苦笑,蘭樕看了看手里的財物,從懷里模出一只方帕,將它們全數包裹起來,小心收進懷里。
惠家……究竟是怎麼了?
去年,春節時分。
惠老爺子志得意滿的走馬經商,說是有一門穩賺生意,約莫半年時光,便可倍利還鄉。
惠家三個女兒吉人、吉蒂、吉祥,親自送爹爹出門,如此悠悠過了半載,惠老爺子卻垂頭喪氣的回來,滿身寒傖,口袋只余少許旅費,帶去的人馬都散了。
問出了什麼差錯?絕口不提。
問遭遇過什麼?只字不語。
整日流連花叢,還和桂府老爺在外私養的相好糾纏不清,被桂府抓了去,開口要脅一千兩,否則要拖著他游街或洗門風。
幸而惠家長女吉人,素以美貌著稱,情急之下辦了場拋繡球招親,才得千兩聘金贖回爹爹。此事平息還不過半年,同裕質庫忽然登門要債,吉蒂、吉祥這才曉得,原來爹爹當年的春風得意,居然是典押祖屋,質借來的!
吉祥翻開手邊帳冊,數著帳面上的紀錄,歸納總結。
「若把剩下幾筆田產全賣了,大約能湊三百兩,家里的瓷器、字畫、玉石全部加起來約兩百兩。爹爹借了本錢一千兩,利息三百四十兩,那就是全部還差八百四十兩……」
吉蒂听得一愣一愣的,嘴巴開了又闔,腦袋亂烘烘,心里茫茫然。
「這……如果把商鋪也賣了呢?」
「那怎麼成?」吉祥抬頭瞥了二姊一眼,搖頭又說︰「祖屋贖回後,家里上上下下還要吃喝過活兒,把唯一能賺錢的母雞殺了,以後怎麼維持生計呢?」
「那,商鋪每月能賺多少錢?」吉蒂不明所以的搔搔頭,錢的事,她越听頭越大,真是拿它沒轍啊!
只見吉祥來回翻著帳冊,悠然長喟,「支應商鋪的各項成本,加上咱們家開銷,勉勉強強稱得上損益兩平,多的就沒有了。如今還差八百四十兩,需往別的地方湊,我看……」
她左思右想,現下只剩一條路可行,可是—
「要不……找大姊回來商量吧?」吉祥怯怯的睇了吉蒂一眼。
「那怎麼成!」
吉蒂果然大叫起來,連連搖手,斷然反對。
「不行,不能再把大姊扯進來了,當初大姊是抱著什麼心情出嫁的?說好听是姻緣天定,拋繡球招親,其實根本就是把自己賣了,還差點兒捅出大摟子—你忘了嗎?大姊從彩樓上跌下來,險些在我們面前活活摔死呢!」
說到激動處,連聲音都嘶啞了,吉蒂死命搖頭,直嚷,「大姊為咱們家做得夠多了,咱們和盛家的關系又不好,老是要姊姊從婆家挖錢來接濟,叫姊姊往後怎麼在婆家做人呢?不可以,我絕不答應。」
吉祥攏起秀眉,頹然咬牙道︰「那麼,只好這麼辦了!」
「怎麼?」
「前些天,我寫了封信給夔山—」
「嗄?夔山?」吉蒂怔住。
夔山乃是吉祥指月復為婚的未婚夫婿,自娘親生下吉祥,難產過世後,夔家沒多久就遷到外地去了,這種時候,妹妹怎麼忽然提起夔山?
吉祥聳聳肩,淡然道︰「我已經滿十五歲及笄,他也該來迎娶了吧?大姊出嫁收了聘金一千兩,他總也該拿點聘金出來啊!」
吉蒂張口結舌的看著妹妹,真是啞口無言了。
吉祥的意思是……想跟未來夫家要這麼大筆聘金啊?
可能嗎?可以嗎?
「拿得出來,固然是好,萬一他拿不出來呢?」吉蒂蹙眉問。
吉祥蕭瑟地扯出一抹苦笑。
「如若拿不出來,想退婚,也要給一筆錢,當作賠償吧?」
「嘖,你這丫頭—」吉蒂俏臉丕變,臉色當場黑了一半。
這……這簡直是獅子大開口嘛!
娶她要下重聘,不娶她要賠錢,如此刁難夫家,萬一瞎貓撞上死耗子,真的婚事談成了,人嫁了過去,婆家會給她好日子過嗎?
「我已經清楚解釋過,剩下的八百四十兩,上刀山下油鍋,無論如何都要從別的地方湊啊!」這也不行、那也不好,吉祥終于火了,雙手叉腰,滿臉慍怒地瞪了二姊一眼。
若有別的辦法,難道她想刁難夫家嗎?那不然還有什麼法子?就像大姊吉人曾經說過的,她們都是女流之輩,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忽然之間要往哪里掙這一大筆錢呢?
「爹,您怎麼都不說話?難道您都不管嗎?」吉蒂氣憤地轉向爹爹。
打一開始,爹爹就抱著酒壺坐得遠遠的,任憑她和吉祥想辦法的想破頭,他老人家卻只管抱著酒壺,一聲不吭,呆呆的瞪著桌子。
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爹爹竟還能這樣無動于衷?
吉祥無奈地撇開臉。
爹爹早就變了,什麼都不管,若不是總管伯伯教她看帳冊,她還不知道家里已經慘到這種地步。現在家里一切大小事,都是她和總管伯伯兩個人商量議定的,還指望爹爹什麼!
「悶死我啦!」吉蒂挫敗的大叫,長發一甩,邁開步伐,跨步踏出死氣沉沉的敞廳。
第1章(2)
夜闌人靜,三更鼓。
兩道幽幽冷光,于沉沉夜幕中盤旋交輝,其曲折閃爍,猶如兩條銀蛇咬著彼此,奮力相斗。
銀蛇之中,繞裹著一名亭亭少女。
吉蒂手里使著一雙銀劍,劍花輕靈婉轉,如鳳舞,如騰兔,忽然劍拔身起,破空劃出長長的劍痕,接著翩翩落下—
一劍垂地而待,一劍直指男人滾動的咽喉。
「很晚了,你在這里做什麼?」
冷眼陰森森地瞪著蘭樕,蘭樕不語,下一瞬,吉蒂倒是自己伸伸舌頭,嘴角彎起甜笑,把劍尖撤回來,小心收入劍鞘里。
「好俊的身手!」蘭樕蹙起眉頭,淡淡瞥了長劍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