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勢怎樣?」
祖琪輕輕答︰「腦部重創,听醫生口氣,救回來已是奇?,一切要待蘇醒再說。」
「我們這就去看他。」
祖琪握住他倆的手,「謝謝你們回來。」語氣第一次像大人,第一次像女主人。
郁滿堂在翌日清晨蘇醒,醫生問他想見什麼人,他立刻說︰「志一。」
祖琪實時喚人去接志一,然後,他說︰「房間漆黑,快開燈。」
醫生「呵」地一聲,祖琪退後一步;病房內滿室陽光,是他雙眼出了問題。
醫生馬上替他檢驗,郁滿堂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按住醫生的手,沉著地問︰「可是已經沒有希望?」
醫生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只見他雙手顫抖,隔一會兒,頹然倒下,一聲不響。
祖琪過去,勸說︰「大家還以為你會變成植物人,已是不幸中大幸,也許,視覺神經尚未受損,仍能補救,這麼快氣餒干什麼。」
誰知郁滿堂大為訝異,抬起頭,對牢聲音,疑惑地問︰「你是誰?」
祖琪一怔,他語氣不似諷刺的反話。
「我是祖琪。」
郁滿堂更叫人詫異,他問︰「祖琪是誰?」
「志一的母親。」
他更加吃驚,似在細細思想,「我的妻子?」
祖琛急問︰「你記得彭祖琛嗎?」
「祖琛,你是我好友。」
學華趨前問候︰「那麼,我呢?」
他清晰地答︰「學華,從前是我好助手,是祖琛妻。」
祖琪又退後一步,他獨獨不記得她,手術中只剔除了彭祖琪記憶部分,呵,多麼諷刺。
這時,志一到了,咚咚咚走進來,伏到父親身上,小手撫模他面孔。
郁滿堂微笑,「志一,志一。」
醫生說︰「病人需要做檢查,親友請暫時退下。」
志一緊緊抱住案親不放。
郁滿堂忽然看住祖琪的方向,「這位太太,你說得對,志一需要我,我還得看著他成長。」
這位太太?祖琪在百忙中嗤一聲笑出來,抱起志一,離開病房。
志一纏住保母問諸多問題︰「爸爸怎麼會在醫院,他幾時回家,我好擔心。」
祖琪輕輕對祖琛說︰「他不認得我了。」
祖琛勸說︰「記憶慢慢會回來。」
祖琪緩緩展開一個微笑,「我不是他的美好記憶,忘記不妨。」
她豁達地揚揚手。
學華過來說︰「馬經理說,郁先生希望逐一慰問受傷同事。」
祖琪說︰「你去忙吧。」
稍後,江醫生低聲同祖琪說︰「郁先生的視線證實永恆受損,同時,左手與左腿活動亦受到限制。」祖琪黯然點頭。
「而且,記憶也不完整。」
「我會接受事實。」
「你們兩人都十分勇敢。」
「我一直跟郁先生學習。」
那天,祖琪回家,倒在床上,一句話也沒有。世上唯一真正愛她寵她的人,已經不記得她是誰。她曾叫他失望、痛心,她踩低他、羞辱他,但到頭來,他統統忘記。世上有這樣詭秘的事。
郁滿堂留在醫院里,志一每天放學到病房做功課,陪他做物理治療。
祖琪站得比較遠。可是他嗅覺靈敏,他會輕輕說︰「我聞到燻衣草香味,你來了嗎?」
祖琪答︰「是,我在這里。」
「請坐。」
「別客氣,我會招呼自己。」
「可以談幾句嗎?」他聲音十分寂寥。
「當然。」祖琪走近。
「祖琛說︰我倆已經分手。」他有歉意,「一定是我粗心大意,疏忽家庭生活,令你失望。」
「祖琛還說什麼?」
「他是君子,不講是非。」
「是,老好祖琛。」
他猶豫片刻,輕聲問︰「你長得怎麼樣?」
祖琪微微笑,「我是個美人。」
郁滿堂也笑了,「祖琪,你真有趣,同你在一起,永不覺悶。」
「你不相信?」祖琪說。
「我肯定你容貌娟秀,為人可親。」郁滿堂說。
祖琪接上去︰「但你懷疑不是美人。」
郁側著頭,歉意地說︰「美女配俊男,你又怎會嫁給我?」
祖琪輕輕答︰「你乘人之危,乘虛而入,得償所願。」
郁滿堂發呆,失措地問︰「我是那樣卑鄙小人?」
「不不不,」祖琪笑著站起來,「男子以才為貌,我欣賞你的能力。」
「美人,請走近些。」
祖琪走到他身邊,他緩緩伸出雙手,撫模祖琪的臉頰。
半晌他說︰「是,是美人兒。」祖琪笑。
「所有衣不解帶服侍患難中伴侶的女子都肯定是美人。」
「你真寬宏大量。」他們笑了。
棒一會兒他問︰「我們怎樣認識?」
「在一個舞會。」祖琪不勝唏噓。
「我不會跳舞呀。」
連這個都記得,就是對彭祖琪完全沒有印象。
「你並沒有跳舞。」祖琪輕輕說。
「後來呢?」
「你向我求婚。」
「再後來呢?」
「我倆之間有點誤會,不得不分開。」
江醫生進來,看見他倆有說有笑,有感而發︰「阿郁,你真幸運,太太如此體貼。」
祖琪汗顏,「應該的。」
醫生說︰「全靠你,病人才心平氣和,靜待康復。」
祖琪笑,「是嗎,有這樣大的功勞嗎?」
醫生對病人說︰「郁,你在生死線上兜了個圈子回來,身體已無礙,可回家休養,恭喜你。」
郁滿堂不出聲,握緊雙手,表情無限蒼涼。
醫生勸慰他︰「視力雖然受損,頭腦卻一樣清晰,運籌帷幄,毫無問題。」
郁低下頭,沮喪地說︰「一片黑暗,只覺惶恐。」
祖琪走過去,蹲著說︰「請振作。」
他握住她的手臂,「祖琪,做我的眼楮。」
祖琪並沒有推搪,「我會在這里,你放心,我們都是你的眼楮。」
郁滿堂淚盈于睫。
馬經理敲門進來,他坐在一旁向老板報告業務。
醫生在一旁同祖琪說︰「郁真是一條鐵漢,不怨天不尤人,也不亂發脾氣。」
祖琪點點頭,「真男人不哭泣。」
「郁太太,你也十分勇敢。」
祖琪答︰「他能活著就很好。」
醫生離開病房。
一會兒學華也來了,拿著大疊文件,詳細說明,請郁滿堂簽署。
祖琪玩笑︰「都是些賣身契,生生世世,為我做牛做馬。」
誰知郁滿堂抬起頭來說︰「求之不得,何用畫押?」
學華見他倆公然調笑,不勝訝異,唉,這樣的情形,早幾年出現,又該多好。
但是世事就這樣奇突,置之死地,忽然活轉來了。
郁問時間︰「弟弟,放學沒有?」
「才吃過午飯,哪有這麼早。」
「醫生說你明日可以出院。」
馬經理啊一聲,「那我馬上著人整理大班房。」
祖琪一听,臉馬上拉下來,「不準上班,在家遙控即夠,保不定有人扔炸彈,你們怎麼不想想。」
馬經理低聲說︰「公司已經不做網上賭博了。」
郁滿堂問︰「你管我?」
祖琪懊惱,「是又怎樣?」
郁滿堂一臉笑容問︰「她可是雙手撐著腰像悍婦?」
祖琪听到立刻放下雙臂,大家都笑了。
學華稍後見到丈夫,忍不住說︰「真是異數。」
「他們和好如初?」
學華答︰「當初,她看也不看他。」
「這麼說,是勝過當初?」
「他們現在深愛對方。」
「真的?」祖琛不相信。
「你自己去看。」
「啊,真意想不到,我驚怕郁家從此家散人亡,卻猜不到會絕處逢生。」
學華沉默一會兒,「老實說,我也以為祖琪會一眼都不屑看阿郁,撇下他就遠走他鄉。」
「不,祖琪一向善良。」
「她為什麼留下來陪他?」
祖琛說︰「你得去問祖琪。」
「會不會是因他失憶?他完全不記得前塵往事,兩個人反而可以從頭開始。」
「我不知道,或許。」
「二人都變了,她不再美麗,他不再精明,一對平凡的夫妻,比較容易生活。」祖琛吁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