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琪輕輕問︰「傷勢如何?」
馬經理受到極大震蕩,問非所答︰「區崇光是我們新同事,證實日前在股票上輸掉所有財產,遷怒于人……」
祖琪不知怎地,異常鎮定,拍拍司機的肩膊。
車子調頭,飛快往醫院駛去。
祖琪看著窗外,呵!原來不相愛有不相愛的好處,她沒有驚惶失措滾在地上痛哭,她冷靜地致電醫院熱線,一次又一次直至撥通。
「我是傷者郁滿堂妻子,我正來醫院途中,我想知他情況。」
「太太,傷者身分正在登記中,尚未知詳情。」
車子已沖過數盞紅燈,飛馳到醫院門口。
祖琪跳下車奔向大門,但是記者群比她先到,她擠在門口進不去,現場混亂嘈吵,祖琪幾乎被推跌在地。
忽然之間一只手拉住她,「郁太太,隨我來。」祖琪一看,原來是馬經理。
他臉上泛油,衣服凌亂,身上濺有暗紅色血漬。
警察迎上來,與他說幾句,祖琪突出重圍,走進急癥室。沖鼻而來的是濃厚的血腥臭,醫生看護忙得頭都抬不起來,七手八腳動用儀器急救傷者。
接著,祖琪听到極端痛苦的申吟聲,叫人毛骨悚然,像置身地獄修羅場,她覺得腳底有點滑膩,低頭一看,原來盡是血污。
祖琪雙腳有點不听使喚,傷者比想象中多,她一個個找過去,不,都不是郁滿堂。
有人抓住她的手,「小姐,救我……」
看護立刻把他按住,祖琪衣角已染到血漬。
祖琪做夢都沒想到她會看到這樣場面,傷者四肢扭曲,混身浴血,男女都分不清楚,她認手,不看面孔。
終于,一名醫生叫她;「郁太太,這里。」
她一步步走過去。
醫生說︰「郁太太,他頭部中槍,垂危,我們尚未決定是否做手術取出子彈,你要有心理準備。」
他躺在布簾後邊。
祖琪毫不猶豫拉開簾子走進去。
郁滿堂躺在小小病床上,身上衣物已被剪除,雙手疊在胸前,不錯,是他,左手無名指上還戴著白金婚戒,原來他一直未有除下這枚指環。
祖琪過去,看到他的面孔,五官已完全變形,頭部腫起一倍以上,右耳上有一個烏溜溜彈孔。
祖琪蹲下,握著郁滿堂的手,「我來了,弟弟等你出院——」說著,自覺渺茫,聲音低下去。
醫生進來,「手術室已準備好,郁太太,請到休息室。」
他們把郁滿堂推走。
馬經理向她匯報︰「江醫生已聯同陳醫生趕到,他們會做到最好。」
「你安排得很妥當。」
馬經理抹了抹汗,「你有事盡避吩咐,公司人多,容易辦事。」
祖琪抬起頭來,「那麼,清理公司,盡快恢復營業,郁先生會喜歡那樣。」
「的確是,我明白。」
「傷重不治的是什麼人?」
馬經理垂頭,「是見習員關桂榮,才二十三歲。」
祖琪嘆口氣,「請善待他。」
「我懂得。」
「你去照顧其它同事,我留守郁先生。」
「那麼,我叫我秘書顧少芹來陪你。」祖琪點點頭。
彼少芹過來,「郁太太,有事請隨便吩咐。」
「今日會很長,你別怕辛苦。」
「是。」
祖琪坐在長?上盤算一會兒,約莫知道怎麼做,她同顧小姐說︰「我的司機在門口,車牌號碼是八九三,你隨他回去,請保母如常照顧志一上學放學,暫時不必讓他知道這事;另外,叫廚房做些粥?,拿到醫院來,大家吃飽了好有力氣辦事。」
彼小姐立刻去了。
做得對嗎,祖琪不知道,應付這種災難,誰還受過訓練不成,只得見一步走一步。
祖琪一直在手術室門口等。她知道郁滿堂沒有親人,他一早是個孤兒,又無兄弟姐妹,情況與祖琪十分相似。休息室里為他生死存亡擔憂的,只彭祖琪一人。
平日剛愎狠勇的他也許永遠醒不過來,出事剎那他在想些什麼?
祖琪閉上眼楮,時間像過得極慢,可是不久顧小姐已經回來。她挽著藤籃,斟出熱可可給祖琪。
祖琪平靜地說︰「怎麼搬來整個茶水檔。」
她的輕松感染了顧少芹,「佣人說太太會胃氣痛,叫我先帶來青瓜三文治。」
「弟弟呢?」
「已回父親家去了,明朝照常上課。」
「有無問起爸爸?」
「保母同他說,父親去外國開會,從前也常常這樣,他沒有懷疑。」顧少芹辦事十分磊落。
片刻佣人送了食物來,祖琪一點食欲也無,卻鼓勵自己慢慢一口一口打樁似吃下。
這種時分萬萬不能倒下來。
祖琪需要力氣。
五個多小時一晃眼過去,醫生一直沒有出來。
彼少芹報告說︰「醫院門口人群已經散去。」
新聞已經做完,震撼被接受消化,三天後將被遺忘,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祖琪耐心守候。年輕的顧少芹吃不消,她在長?上盹著了。
馬經理上來,他的面孔比西服更皺,想叫醒助手,卻被祖琪阻止。
「外頭怎麼樣?」
「不幸中萬幸,其余同事情況穩定,無生命危險。」
江醫生出來了。馬經理立刻迎上去。江醫生講了幾句,走到祖琪身邊,祖琪看著醫生,心底發冷,「真是奇?……」祖琪松口氣,反而用手掩住面孔。
「走到這一步也真不簡單,不過,他仍未月兌離危險期,手術中發覺視覺神經肯定受到影響,蘇醒後才知道程度到何種地步……
「他會康復?」
「要看情形。」
祖琪低頭,郁滿堂有的是意志力,但這次是為生命搏斗。
「郁太太,你先回去休息,這里有我們。」
「我想見一見他。」
兩位醫生想一想,「請隨我來。」
私人病房內光線幽暗,郁滿堂一動不動躺著。頭發剃光了,只見頭皮上有拉鏈似縫針,祖琪以為頭部受傷病人都用紗布纏住,原來並不這樣,傷痕清晰可見。
他的面孔仍然浮腫。祖琪坐下,握住他的手。
她輕輕說︰「從來未曾英俊餅的你今日丑得不似人形。」
看護听見這樣的話驚異得抬起頭來,她輕輕走開。
祖琪說下去︰「你得改一改營業手法,那麼多人恨你,發財也無用。」她嘆息。
然後,在他耳邊說︰「弟弟想去南美洲,我想搬家,你一定要醒來。」
醫生同她說︰「郁太太,稍後再談吧。」
走出醫院,不覺已經天亮,回到家中,吩咐佣人︰「我想吃飯」,然後到樓上沐浴包衣。
吃飽了,她出門去郁家。弟弟剛預備出門上學,看見母親,飛撲過來。
「今日測驗公民可是?功課都溫習過了嗎?是否打算拿甲級呢?」
母子在後座擠著坐,手握手,相依為命。曾經渴望志一是女孩,現在也接受了現實,「將來,幫媽媽開車,抬家具、讀文件。」
祖琪一直沒有流淚,這時,不禁心酸。自小學回家,祖琪一個人坐書房里,考慮下一步應該怎樣做。
忽然大門前一陣擾攘,佣人大聲說話,腳步聲傳入屋內。
祖琪不由得站起來去看個究竟,門口站著祖琛與學華,祖琪意外得發呆;事發後祖琪一直未通知他們,沒想到他倆會自動出現。
學華看見有人,立刻問︰「祖琪呢?」
「我就是祖琪呀,」她踏前一步。
「嗄?」學華怔住。
她以為是保母,眼前的少婦又胖又壯,短發、聲啞,這怎麼會是彭祖琪!
祖琛也不相信,「祖琪?」大半年不見,她似換了一個人。
「你們來得正好,學華,你根本是郁先生助手,請留下幫忙,祖琛,他一直想你做左右手,這段日子,少不了你。」連口?都變了,她沉著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