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剛想息事寧人,忽然看到櫃?上有一件東西。
那是一只胭脂盒子,考究地用黑絲絨套子袋著。
他拾起它,輕輕取出看。
盒子用玫瑰色K金制造,瓖?瑯,分明是件西洋古董,打開,里邊裝淡紫色胭脂,帶股淡淡香氣。
他怔住,到什麼地方去找她歸還這件私人對象?
接著,他發覺絲絨套子里有一張薄薄卡片,原來是一個牙醫的約會紙︰彭祖琪,三月三十日中午十二時。
他如獲至寶,立刻跑上寫字樓,撥電話到牙醫診所追查。
診所看護的答案︰「是,我們的確有這位客人,但是未經同意,不能透露他人地址電話。」
他又查電話簿,但並無彭祖琪登記。
他又不舍得把盒子交到診所去待領。是,不舍得,這個沿自佛偈,無法英譯的形容詞竟貼切地描繪了他的心情。
他震驚了,迅速放下胭脂盒,當它是一塊烙鐵。
彭祖琪根本不知道她丟了東西。
這種玩意兒她整個抽屜裝得x滿滿,時時流失,根本無所謂。
約會仍然不斷,許多邀請,帖子一疊疊寄到,要去的話,一天可以跑幾次。
祖琪在人群中有意無意尋找具可能性的人物,總是一無所獲。
他們的襯衫太花,頭發過油,要不面白無須,要不男權至上,還有,雖無過犯,說話無味。
她同祖琛說︰「現在,才知道你同祖璋是多麼難能可貴。」
祖琛說︰「還有郁滿堂呢,他不拘小節,疏爽大方,也是個瀟灑的須眉男子。」
祖琪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
「有些人的好處,要慢慢發掘。」
「祖琛,你總是幫著郁。」
「是,我與他性格背景完全不同,但我欣賞他。」
「你許久沒有同他踫頭了,他現在經營賭場。」她把前夫的情況說一次。
祖琛說︰「你我不是生意人,也許他們身不由主。」
祖琪笑了,仍然站在他那邊。
祖琛忽然問︰「同渡邊那筆,終于結束了?」
祖琪默認。
「有人在雪梨見過他,他仍在大學教書。」祖琪不出聲。
「祖琪,勸一個女子守婦道並非封建,實是為了她福利著想。」
「是,是。」
祖琛听到她敷衍的意思,不禁好笑。
「我看到志一照片,他眉宇間有點像祖璋。」
「是,像足舅舅。」再寒暄幾句,談話便告一段落。
彭家的電話一向響個不停,祖琪從不親自接听。
那天下午,門鈴一響,進來一個小小人兒,口齒清晰地高聲問︰「媽,在哪里,我找媽媽。」
祖琪定楮一看,嚇一大跳,「咦,弟弟,你怎麼會說話了?」
保母笑說︰「我們也覺訝異。」
祖琪蹲下,輕輕同他說︰「你還會說什麼?」
保母提醒他︰「床前明月光。」
那兩歲不足的孩子把那首著名的五言詩背誦出來。
祖琪笑得流淚,「還懂什麼?」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祖琪一听,忙說︰「這首不好,太悲傷了。」
接著,他跑上跑下玩耍,活潑調皮。
保母追著阻止,祖琪說︰「你去吃點心,休息一下,別管他。」
祖琪愈看他愈覺得他似小小祖璋,十分歡喜。
孩子已經近兩歲了,她才有點做母親的喜悅。
那天,志一在母親家里逗留了很久。
郁滿堂不放心,打電話來問︰「弟弟仍在你處?」
「是,跟園丁學種花。」
「那豈非一身泥?」
「不怕,洗干淨了才回家。」
「像我,」郁滿堂忽然感慨自嘲︰「一腳泥。」
祖琪說︰「放心好了,他會回家吃飯。」
可是弟弟玩累了,洗完澡,不肯走,發一陣脾氣,睡熟後,才由保母抱著讓司機接走。
他一出門,屋里頓時靜下來,連佣人們都悵然若失。
片刻,門鈴又響。
第六章
佣人不知多高興,「一定是他們忘記什麼。」奔出去開門。
在門前說半晌,使得祖琪問︰「誰?」她親自走過去看。
門外站著一個陌生年輕男人。
他也看到了她,立刻說︰「彭小姐,我是第一書店的馮仕苗。」
祖琪茫然看著他,她記憶里完全沒有這個人。
馮君咳嗽一聲,取出一只小小絲絨袋子,「彭小姐,那次,你在敝店留下這個,我特來歸還。」
祖琪一看,正是她的胭脂盒,可是,怎麼會在一個書店東主的手里!
馮仕苗見祖琪完全想不起來,有點氣餒。
幸虧祖琪說︰「請進來說話。」
她順手接過盒子,放在一邊。
馮君一看,懊悔不已,早知不送回來也罷,原來,她一點也不在乎。
祖琪笑說︰「第一書店我時時去,它在都會是一個傳奇,是沙漠中的綠洲。」
一听到這樣的贊美,馮仕苗又覺沒有來錯,心里喜滋滋。
「為什麼叫第一呢?」仿佛不夠謙厚。
「咦,顧客第一呀。」原來如此,這又不同。
「真是一家好書店,學生流連、打躉、瀏覽,全部歡迎,很難做得到。」
「他們才是將來基本顧客。」說著臉紅了。
沒想到這位標致的小姐對他的書店高度評價。
祖琪又說︰「當初,大家都不看好一家佔地兩萬平方呎,請顧客坐著喝咖啡的書店。」
他笑,「家父也那麼想,說明假使失敗,永無機會。」
祖琪不由得欽佩起來。
他忍不住說下去︰「家里做的是另一種生意。」
祖琪一時好奇,「那又是什麼?」
「玩具,最獲利的是豆袋女圭女圭。」
「呵,我也有光顧。」
馮君平易近人,本身背景又多采多姿,話題不絕,祖琪這一陣子寂寥,有人陪著說話,求之不得,因此把他留住,一下子暮色合攏。
佣人輕輕來問人客是否在家吃飯。
祖琪晶瑩雙眼看著馮君。
馮君說︰「打擾了。」他受寵若驚。
祖琪覺得他衣著舒適大方,因打理自己生意,不用西服煌然,十分瀟灑;他膚色健康,剪了平頭,神情儒雅,坐在那里,驟眼看,以為是祖琛。
她喜歡他。
馮君坐到飯桌才訝異,「只你一人?」
祖琪一听,不禁黯然,「是,」她回答︰「父母兄長,統統不在這世上。」
馮君張開嘴,又合攏,無限憐惜。
「對,」祖琪問︰「你怎樣找到我?」
馮君忽然說︰「這城能有多大,真想找一個人,一定找得到。」
他對人的心理十分了解。
有人居然說,相愛而要分手,最最痛苦;真正相愛,怎會分手?當然是愛得不夠,否則,大可死在一起,永不分離。
決心要做的事,泰半做得到。
祖琪閑閑問他︰「你可有家室?」這次,她學聰明了。
「我未婚。」
祖琪又問︰「為什麼?像你那樣的人才,應該多異性仰慕。」
他忽然靦?,「我不知道。」
祖琪一看時間,不早了,總不能把陌生客人留到深夜,那不合規矩。
馮仕苗也知道到了時間極限,一定要告辭,他站起來。
祖琪送他到門口,側著頭想一想,「後天吧,五時正請來喝茶,跟著晚飯。」
他點頭應允。
合上門,祖琪又看到馮君帶來歸還的那只胭脂盒,奇怪,是幾時失去的?仍然沒有記憶。
也真虧他無憑無據找上門來送還。
她見過他嗎?也不肯定。
他不是那種在人群中一眼可以看得見的矚目人物,他中等身材,低調,需要額外留神才會愈來愈欣賞。
那一個晚上,祖琪沒有喝酒,也睡得很好。
第二天,她親自吩咐廚子做菜︰「清炒菠菜,醉轉彎,糖醋魚……」
廚子笑問︰「客人是滬籍?」
「呵,不知道,」祖琪很高興,「但是他全不像廣東人。」
佣人放下報紙,祖琪打開,經濟版頭條是「華府嚴懲壟斷,司法部窮追猛打,微軟股價急跌四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