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琪,我也是被人追得急了。」
「你從前,不過懶做功課……」
「祖琪,請匯現款來。」
他已經掛斷電話。
祖琪同祖琛訴苦︰「一年的生活費兩個月花光,這樣的無底洞不知怎樣去填。」
祖琛不出聲。他在讀一本最新暢銷兒童故事叫《亨利寶塔與哲學家的寶石》。
「祖琛。」
祖琛打個呵欠,「總是不及《小王子》十分之一精彩。」
學華在一旁說︰「不可同日而語,這一本也頗為趣怪。」
祖琪氣結,「你們倒是志同道合,喂,祖璋那邊該怎麼辦?」
祖琛說︰「近日愈來愈喜歡兒童小說,字大,容易讀,句子簡潔,絕不故弄玄虛,真好看。」
他站起來回房去。
祖琪無奈,知道祖琛已放棄討論祖璋。
學華輕輕說︰「你兄弟已經成年,不是你的責任,這是淺而易見的事,你不必為他頭痛。」
「不寄錢給他,他可能會淪落街頭。」
「隨他好了。」學華聳肩,「街頭自有露宿者。」
「你們都狠心。」
「不,祖琪,一個人總得靠自己雙腳站穩。」
「我得照顧我的兄弟。」她十分固執。
「所以,祖琛知道任何忠告對你無用。」
祖琪忽然笑了,「你說得對,你們都了解我。」
她站起來告辭。學華送她到門口。
祖琪說︰「祖琛已經在讀兒童故事了,家里沒有兒童行嗎?」
學華只得笑了。祖琪與她擁抱,「我愛你們。」
把錢匯出之後,祖琪跟丈夫乘輪船到地中海度假。
每次外出旅行,祖琪都十分高興,在船上賭場流連,喜歡廿一點,吃得多,睡得著,兩個星期可以胖好幾磅。
一日,郁滿堂輕輕問她︰「這段日子,還快樂嗎?」
祖琪用力點點頭,「我自幼就希望有人會好好照顧我,帶我四出旅游,到天之涯海之角欣賞異國風情,現在,願望已經達到。」
她口氣十分自然真摯,叫丈夫舒服,他願意做任何事來討好她,對于聯名戶口里六位數字現款常被提清事一字不提,努力再存入款項。
結婚近一年了,夫妻關系維持得非常和洽,彼此客氣得像賓主一般,吃水果都互相禮讓︰「桃子香極了,只剩一顆給你」,「蜜瓜也甜,下次也到這辦館買」……仿佛已經鑽婚紀念。
地中海之游最後一站是巴塞羅那,祖琪笑說︰「怎麼會有這麼好听的地名,像跳舞音樂的節奏。」
傍晚,在酒店餐廳吃飯,還沒點菜,侍者忽然過來請郁滿堂听電話。
他十分意外,「我已經關照公司不要騷擾我。」
祖琪說︰「也許有要緊事。」
郁滿堂到大堂去听電話,祖琪叫了飲料等他。
誰知他一去近半小時沒有回來,祖琪愕然,放下餐巾,到大堂找他,問接待員︰「見過郁先生沒有?」
「他听完電話,到酒吧去了。」
祖琪一直找進酒吧,看見丈夫一個人呆坐,也沒叫酒喝。
她走近,「你怎麼了?那電話是誰打來,發生什麼事?」
郁君抬起頭來,凝視妻子,目光充滿憐憫,「祖琪,坐下。」
「不,我站著就很好。」
「坐下。」他忽然提高聲音。
祖琪沒好氣,「那麼緊張,可是要破產了。」
他用手不停搓著臉,「祖琪,電話由祖琛打來。」
祖琪到這個時候,才開始明白消息與她有關,她呆呆地看著丈夫,臉色開始轉白。
「祖琪,我們需立刻趕赴美國。」
祖琪張開嘴,又合攏,雙手簌簌發抖。
「祖琪,我知道他對你來說,是多麼重要——」「祖璋怎麼了,他可是受了傷?」
「祖琪,祖璋于昨晨七時在納華達省乘滑翔機墮下山谷,意外身亡。」
祖琪一聲不響,一雙大眼楮里的亮光漸漸褪月兌,目光呆滯。
郁滿堂知道她身體里有一部分已隨兄弟而去,他為她難過,流下淚來。
祖琪忽然說︰「我去取護照。」
她站起來,走前兩步,腳步不穩跌倒。
郁滿堂連忙扶起她。
祖琪的聲音變了,臉上露出厭惡的神情來,「走開,別踫我!」
祖琪、祖琛與學華,三個人一起愕然,人生里再也沒有更諷刺的事了。
醫生見他們臉色陰晴不定,知道內里有文章,但不便細究,只得籠統地說︰「現在可不得任性了,你已有責任,這里每個人都升一級,祖琛,你將做大舅了。」
他推薦了婦產科醫生,「我幫你去訂時間。」
陳醫生走了之後,他們三人一語不發。
學華做了咖啡,一想,咖啡因不利孕婦,又熱了牛女乃給祖琪。
祖琪忽然說︰「祖璋最喜歡孩子,可惜他永遠不會知道這個消息。」
她把兄弟想得太好,祖璋連自己都不會照顧,憑什麼喜歡小孩,但是死亡遮蓋了一切瑕疵,從此以後,在祖琪心目中,祖璋再也沒有缺點。
三個人都沒有第一時間把消息通知郁滿堂。
半晌,祖琛說︰「我們失去祖璋,得回這個嬰兒,也算是一種補償。」
學華看了祖琛一眼,「可不是,世事真奇妙。」
祖琪冷漠地說︰「郁滿堂的孩子。」
學華知道這是關鍵時刻,「祖琪,這是你的孩子。」
祖琪重復,「我的孩子,」忽然笑了,笑容里沒有喜氣,「我不會照顧孩子。」
周學華溫柔的說︰「我幫你。」
「你也是上班女性,所有時間在辦公室用功,你會嗎?」
「我可以學。」
「喂,」祖琛總算笑了,「凡事都有專家,我們可以雇用保母。」
祖琪說︰「這麼說,這孩子是來定這個世界了。」
「那當然。」學華握緊她的手。
「真可憐,托世為人,苦多樂少。」
「你不是他代言人,祖琪,毋須你操心。」
他們三人不說,郁滿堂還是知道了消息。
陳醫生的看護撥電話到他辦公室︰「已替郁太太約好余麗中醫生作產前檢查,每星期一早上十時正,請準時抵達。」
郁滿堂一呆,忽然淚盈于睫,實時放下所有工作,趕回勝利路。
來開門的正是祖琛。
「祖琛,連你都對我有偏見。」
祖琛說︰「你知道了。」
「可不是,本來想待孩子出生才告訴我;抑或,要等到他上學才認父親?」
「不會那麼遲,」祖琛說︰「待她情緒穩定了才通知你。」
郁滿堂坐下來,「曾有律師與我接觸,說祖琪想離婚。」
「我不知道這事。」
「你們姓彭這家人,她縱容祖璋,你也同樣寵壞她,一點情理也無。」
「祖璋已經不在,不必提到他了。」
郁滿堂改變話題,「對,我們得把樓上客房整理出來給嬰兒。」
「你得有心理準備,懷孕十一周的祖琪還不能決定是否要這個孩子。」
「你沒有勸她?」郁滿堂急得團團轉。
「我覺得這是你們私事,我與學華不宜介入,你搬回來吧,夫妻吵管吵,最錯是動輒離家,終有一日,有人會發覺,想回頭已經太遲。」祖琛說。
他們听見有腳步聲,一抬頭,發覺蒼白的彭祖琪站在書房門口,若無其事地說︰「家具店即刻要送嬰兒床櫃來。」
郁滿堂立刻說︰「是,是。」
祖琛看他一眼,「沒我的事我就走了。」
祖琪又問︰「保母找到沒有?」
「學華覺得還是聘用正式看護的好。」
祖琪細致的小臉此刻有點浮腫,郁滿堂更加內疚得想趴在地上,這個孩子及時來到世上,挽救了他的婚姻。
現在,要砍他的頭,他也會說︰「是,是。」
因不知嬰兒性別,所有顏色都用中性的像淡黃、米白,房間裝修妥當,保母也來報到。
郁滿堂住到書房,他心甘情願,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興奮之余,他沒有發覺妻子已許久不與他談話,在客廳見了面,也不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