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做股票生意?」
「是,在計算機上買賣,不經中間人。」
「啊。」祖琪不求甚解,「多先進。」
「是,可真節省了時間。」他請她到私人辦公室坐下。
祖琪順口問︰「時間省下來干什麼?」
郁君微笑︰「喝杯好茶。」
祖琪說︰「啊,對了,我想你替我買一疊慈善獎券,是社區中心籌建老人院——」她自手袋翻出獎券。
郁君接過,只一瞄,就發覺抽獎日期早已過去,是去年的事。
他不聲響。
這清麗的女郎找他究竟有什麼事?莫非,是請他再寬限一下?
可是,她並沒有開口求他。
棒著玻璃,可以看到大堂工作人員忙碌的情況。
他寫了一張支票買下獎券。
只听得那漂亮的女郎說︰「咦,午飯的時間到了。」
郁滿堂得到這樣明顯的指示,不由得輕輕說︰「彭小姐,容我請你吃午飯。」
「好呀,」祖琪高興地答︰「那麼,我要推掉鄔麗琴的約會了。」
「我們去美國會所吧。」
正在這個時候,隔著玻璃,祖琪都听見外頭嘩一聲。
接著,數十個人頭攢動,整個大堂像是沸騰起來,忽然之間亂成一片。
郁滿堂立刻站起來。
「什麼事?」
有伙計進來,差點撞到祖琪,他在老板耳畔講了幾句。
郁滿堂馬上跑到大堂,「看新聞!」
祖琪莫名其妙,「郁先生,不是說去吃午餐嗎?」
只听得有人說︰「是尼克特制七點八級大地震,全島震動,天崩地裂。」
所有人都撲到電視前去等新聞,祖琪被擠到一個角落。
祖琪發一陣子呆,靜靜離開證券行。
來得不是時候。
人發霉就是這樣,頭頭踫著黑。
她垂頭返回家中。
客廳空蕩蕩,能變賣的都已賣光,原價一百元賣一元,但求有人搬走算數。
她靜靜坐在椅子里,閉上雙眼,但是眼淚忍不住流下。
佣人群已經解散,只剩她一個人了。
電話鈴響,祖琪取餅听筒,嗚咽地說︰「是祖琛嗎,快來陪我。」
那邊咳嗽一聲。
「誰?」祖琪一驚。
「我是郁滿堂,真對不起,剛才辦公室有事,怠慢了你。」
「沒關系。」祖琪連忙抹淚。
「我派車接你出來吃飯。」
「我已經吃過了。」
「明天如何?」
「明天我有事。」
「彭小姐,我再向你致歉,敝公司在東南亞投資頗重,剛才吃一大驚,冷落了客人,這次百年罕見的大地震,恐怕會把當地股市震掉三分之一。」
听他那樣說,祖琳不禁擔心,「那怎麼辦?」
「我們手法一向比較穩健,可以支撐。」
「地震傷亡如何?」
「正留意新聞,並且設法聯絡親友,線路都不通,且停電,他們一向過慣太平富庶日子,這下子可慘了。」
這不是等于在說彭祖琪嗎,倒給了他們一個話題。
「真沒想到投資公司那樣忙。」
「是呀。」郁滿堂不是笨人,乘機說︰「到現在還沒吃飯,肚子咕咕響,來接你可好?」
還有什麼地方可去?祖琪答應下來。
郁滿堂再次踏進彭宅,連他都呆住,只見四壁蕭條,同那日開舞會時仿佛是兩個地方。
連水晶玻璃吊燈都拆走了,現在只剩下一只光禿禿燈泡。
他問︰「令兄呢?」
「到美加去了。」
「這種時候居然到美加散心,留下你一個獨度難關?」
他的聲音在大廳激起回音。
祖琪沒想到他會激動,輕輕說︰「還有祖琛幫我。」
郁滿堂十分無奈,「早知,不買這間住宅。」
「你不買,也有人買,放心,我會如期搬走。」
「搬到什麼地方去?」
祖琪苦笑,「當然不是什麼好地方。」
客廳只剩一張紅色舊絲絨梳化。
絲絨這料子舊不得,一撻一撻褪色,又掉了絨毛,像癩痢。
祖琪沮喪地說︰「這張梳化沒人要,我只得把它帶走,還是家母的遺物呢。」
郁滿堂忽然說︰「祖琪,你還記得我嗎?」
祖琪睜大眼楮。
「你忘了。」
「不,我極少忘記一張面孔。」
「但那時你實在太小,只得兩歲左右。」
「你的意思是,我們見過面?」祖琪愕然。
郁滿堂輕輕坐在月兌色絲絨梳化另一頭。「那時,我已有十五六歲,手長腳長,衣不稱身,我跟母親來找工作。」
有這種事?
第二章
「那時,家家戶戶已經流行雇用菲籍佣人,家母又已中年,找不到工作,幸虧有人介紹,到了這一家,我記得極清楚;勝利路七號。」
「什麼年份?」
郁滿堂講出年份。
祖琪如釋重負,「你記錯了,那是另一家人,七一年我們還在美國舊金山,尚未回來。」她拍拍胸口,幸虧不是他們。
不過,郁滿堂身世好不傳奇,怎麼忽然自赤貧變成富有,竟然買回他母親從前幫佣的住宅?每個人都有一個故事。
「不是你?我明明記得屋里有一個小女孩子,鬈發大眼楮,可愛像洋女圭女圭。」
祖琪笑不可仰︰「勝利路每家的孩子都打扮得像安琪兒。」
對,她忽然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你,可有孩子?」
郁滿堂詫異,「我未婚。」
啊。「對,那家人姓什麼?」
「我不記得,家母在這里做了大半年,後來到工廠做,可是我記得她說東家對她很和善。」
「是另一家好心人。」
「今年,我在這一帶找房子,有經紀與我接頭,我一听說這個地址,立刻決定買下。」
「你母親知道這件事一定高興。」
「吃太多苦,她早已辭世。」郁滿堂感慨。
「對不起。」祖琪又多了解他一點。
「雖然已經三十多歲,也不習慣做孤兒。」
「這種事,我也永遠不會習慣。」
郁滿堂呼出一口氣。
他不知多久沒有這樣暢快地訴說心事。
祖琪說︰「你獨身,用不著這樣大住宅,可是準備結婚?」
「不,打算開舞會。」
「你喜歡舞會?」
「我喜歡看。」
這時,不知是誰的肚子咕嚕響了一下,大家都難為情地按住骯部。
祖琪忙說︰「不是我。」
他帶她出去吃飯。
他們是晚餐第一桌客人。
郁滿堂首次忘記他的出身,放下他的生意,陪著彭祖琪,听她為祖璋說好話。
「他肯定被騙。」
「祖璋才大我三歲,祖琛大我七歲。」
「祖琛是我真大哥,一直照顧我。」
「不,我不是好學生,對功課毫無興趣,讀完英國文學都不知所雲,卷子都是替槍所寫,考試題目由補習社提供。」
「祖璋更加不象話,讀足七年,一無所得,他又不敢不上學,怕父親要他工作,更加吃苦,于是去年摔傷了腿,今年胃病發作,不住逃學,明年再去掛單,成為職業學生。」
「祖琛不同,祖琛真才實學。」
他送她回家的時候已經深夜。
一頓飯竟吃了那麼久,不可思議,往日最怕浪費時間的他,今日想法完全不同。
回家時把大衣抓在手中,握得那樣緊,像是怕它會生腳逃走似的,放開來一看,衣領稀縐,這是怎麼回事?
三十六歲的人了,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低下頭想了一整晚。
那一邊,祖琪回到家,累得像考完試般,拉下了臉,斟出拔蘭地喝一口。
電話來了,這次真是祖琛。
「哪里去了,叫人擔心。」
祖琪攏一攏頭發,不知怎樣回答。
「祖璋有否消息?」
祖琪輕輕說︰「錢花光了,一定會找我們。」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叫他改過是沒有可能的事。」
「祖琪,他不是你的包袱。」
祖琪忽然說︰「他不重,他是我兄弟。」
祖琛責怪,「你太寵他了。」
「找我有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