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然維持緘默,接著的個多月,在林家說不上十句話,奕群與集群抓不到任何把柄,可是,在走廊經過踫見,總還是用手肘故意撞她,丘靈什麼都不計較。
一日,奕群與集群爭用衛生間,開始口角,繼而動武,打得嘴角淌血。
丘靈過去大力扯開她倆,厲聲喝道︰「夠了,你,都讀大學了,還同妹妹一般見識,有想過爭氣沒有?你,從滿頭毒瘡到今天,不但不慶幸,一日撩事斗非,你倆不配擁有奕群與集群這樣美麗的中文名宇,不知羞,一點不知友愛尊重。
丘靈做慣粗工,力大無窮,把她倆像小雞般按住,動彈不得。
兩人掙扎無效,忽然淒涼的笑了,「嘿,養女?很快輪到你了。」
「養胖了你才吃你,慢慢你就知道,哈哈哈哈哈。」
聲音像夜梟,比哭還難听。
丘靈知道別有內情,她放開她們,不再言語。
不過從那天開始,她們的手肘不再撞向丘靈,丘靈過了一段寧靜日子。
集群與奕群晚上老是出去,打扮得十分漂亮,分明是參加盛大舞會,有時天亮才返,缺課是常事。
這一切,都看在丘靈眼里。
一次放學回來,只見奕群在照鏡子,她穿一件蟬翼般釘滿亮片的貼身長裙,豐滿身段盡露,染成金棕的長發挽在頭頂,配大水鑽耳環,濃妝,好看得像洋女圭女圭,狹長的眼楮更媚。
通常丘靈都會低頭疾走,可是今次忍不住站住了多看幾眼。
奕群轉過頭來,笑一笑,「一個女子所有的,也不過是這幾年。」
這像是人說的話,丘靈靜靜听。
「你我都是最可憐的孤女,真是,還咬來咬去干基麼。
能這樣想就好。
「今晚,你也該出場了。」
出場,去什麼地方?丘靈不明白。
奕群不再言語,關上了寢室門。
傍晚,正在寫功課,林姨出現在門口,「丘靈,明日星期六,不用上課,今晚出來與親友吃頓飯。」
丘靈沉默。
林姨捧進一只大盒子,「該穿的衣服鞋襪全在這里。」
她搽著探紫色胭脂,看上去有點猙獰。
那花襯衫舅舅在她身後一閃,呵不,今日他穿白衣,可是也像花衫,花哨的圖案像紋身般已刻蝕在他皮膚上,人花已合一。
「奕群會幫你化妝,」林姨說︰「小女孩都愛扮大人,今日你可以盡興。」
丘靈不用扮,她從來沒做過小孩。
集群過來,打開盒子,「呵,是這條裙子,我一直央求想穿,都不給我。」賭氣,丟下衣服。
丘靈不出聲,雙眼看著功課,白紙上的黑字全部跳躍起來。
片刻奕群來了,「還不穿衣服?太太叫你打扮呢。」
奕群把化妝箱提過來,順手取餅一只粉盒,打開,便往丘靈的臉上抹,手法放意拙劣,像在面包上擦花生醬,亂糊一起。
「行了。」她拍拍手。
她以為丘靈這回一定像小丑了,一照鏡子,奕群十分意外。
那麼厚的粉底全貼在她青春細結的皮膚上,更顯得輪廓分明,由此可知,美女不能丑化。
奕群這才細細替她梳頭、穿衣,配戴首飾。
避家來催,司機在等。
奕群一手拉起丘靈就走。
下山的車子里坐了五個人,大家都比較沉默,丘靈雙眼看到街上去,集群忽然抱怨奕群踫撞她,花襯衫嘻嘻笑,像看猴戲。
丘靈想︰你自己何嘗不是一只猢猴。
真正的馬戲班主也許是林姨,也可能是她尚未露面的丈夫。
奕群仿佛有點累,把額角靠在車窗上,不聲不響。
到了宴會廳,丘靈一呆,原來是一個畫展酒會,客人比她們早到,正在評頭品足地看畫,有幾人還爭著出價。
丘靈屏息觀變,絲毫不敢怠慢。
林姨說︰「丘靈,跟著我。
她立刻笑著與賓客周旋,手腕純熟圓滑,丘靈發覺她記憶過人,每位人客的喜惡習慣都記得一清二楚。
——「彩萍已自法律系畢業了吧,預祝麗萍下月鋼琴比賽成功。」
「法屬利維拉好玩嗎,去了兩個星期可是。」
「方先生不喝拔蘭地,拿杯威士忌加冰來。」
「嚴太太,今晚我替你準備了素萊。」
十分討人歡喜,丘靈暗暗學習。
客人漸漸來齊,宴會廳擠了起來。
丘靈走到露合透氣,一定得有這座露台吧,否則,男女可怎樣邂逅呢。
可是,已經有人比她先站在那里密斟。
看背影,知道是林政高與美麗的奕群。
她這樣說︰「我手邊有點節蓄,我們大可一走了之。」
他不附和。
「你不舍得?」
他仍然不響。
丘靈想代他答︰一樣吃女人,吃生不如吃熟。
況且,那邊的菜式可不及這邊豐富。
「政高,我與你可以另起爐籠。」
他卻說︰「咦,可是有人?」
轉過頭來,發覺並無人影。
丘靈回到林姨身邊,逐位客人招呼,在場全是中年人,男多于女,丘靈看不到年輕人。
丘靈沒發覺他們對她驚艷,連站在較遠的一個白頭翁都悄悄轉過頭來看她雪白晶瑩露在晚裝外邊的背脊。
集群走過來,把一塊冰按在丘靈背上,丘靈分紋不動,她已下定決心永不生氣,只轉身問︰「奕群呢,好像看見她往露台那邊走去。」
集群變色,再也無暇惡作劇,匆匆去露台看個究竟。
晚宴開始了,丘靈被安排坐在男客旁邊。他問她︰「還在讀書嗎?」丘靈點點頭。「十七還是十八?」丘靈不出聲。「將來,會承繼林姨的畫廊吧。」丘靈仍不說話。可是,那年紀可做她祖父的男人卻絲毫不覺得他被冷落,因為她少女的雙眼會說話。他趨近一點,不是急色,而是仿佛在少女身上聞到一股芬芳的氣息,他深呼吸。這種男人在商場上動輒叫友敵惶恐,可是,在少女面前,卻有所顧忌。他想到約半個世紀以前,他第一個小女友,也是這麼可愛。她現在怎麼樣了?他無限感慨,不由得多喝了幾杯。忽然之間,外頭傳來一陣吵鬧聲,林姨立刻站起來去看個究竟。半晌,奕群與集群面色鐵青地進來,林姨仍然笑容滿面。晚飯吃得很暢快,並沒有丘靈想家中可怕或痛苦。
那位男客對她說︰「我沒有名片。我叫梁勝基,你會記得我的名字嗎?」
他心狠手辣的大名在商界無人不知,但是他真怕女孩不屑記得他的名字。
丘靈點點頭。
席中的確需要幾個漂亮的女孩子點綴一下,丘靈的目光尋找林政高,四處不見。
那梁先生把手臂搭在她的椅背上,手指距離她玉肩只有兩寸,丘靈輕說聲對不起,站起往洗手間走去。
真得透透氣。
背後有人說︰「完全不像新手,肯定是大將之才。」
是林政高,原來他在這里。
「她們都糊涂,只有你清醒。」
丘靈一貫沉默。
「而且,你一言不發,守口如瓶。」
丘靈目光不與他接觸。
「你知道林宅是做甚麼生意?」
丘靈回頭往宴會廳走去,客人卻已散出來,一看時間,連丘靈都詫異,原來,四個小時已經過去。
回程,林姨狠狠教訓奕群及集群,她的聲音不大,可是,一旦收斂笑容,豐常嚴厲。
「剛才做甚麼?在公眾場所客人面前出丑,如有下次,把你倆趕到街上去。」
她們兩個不敢出聲。
她又對林政高說︰「你,要玩,走遠一點。」
林政高這時候倒是眼觀鼻,鼻觀心。
「全是蠢貨,」她停一停,「除出丘靈。」
回到房間,丘靈立刻月兌下衣服卸妝。
第二天一早,她又坐在書桌面前。
中午,林姨走過看見,說︰「你倒是真心想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