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看雞場?
伊分神秘地說︰「你到了便知道究竟。」
蔣太太知道了,笑著鼓勵︰「丘靈,你會大開眼界。」
一日放學,丘靈跟著伊分走。
雞農場辨模龐大,全部機械化,滿滿一倉雞,近一萬只,不見天日,什麼都不做,專門等吃完長肉。
伊分笑問︰「像不像一些女人?」
丘靈瞪眼,「有些男人也如此。」
伊分一味笑。
有工人走進雞場,揀出死雞,一箱箱帶走。
伊分又捉狹地說︰「光吃也會吃死。」
丘靈問︰「死雞拿去燒毀?」
「跟我來。」
他們跟在工人身後,來到農場後邊一個池塘。
丘靈又問︰「呵,丟進水里?」
不錯,工人把死雞大力扔到池塘中央。
奇景出現了。
水面忽然浮起許多大木條,不住晃動,丘靈定楮一看,不由得張大了嘴,哪里是浮木,這是鱷魚!
它們紛紛游近,張開鉗子似大嘴,露出腥紅舌頭,猙獰白牙,向死雞噬去,一旦得手,又迅速沉下。
丘靈戰栗,不肯再走向前。
「別怕,這些鱷魚,也專門等長肉後屠宰。」
呵,原來如此。
「鱷魚場另有老板,現在,死雞不但有了去路,我們還可以收取飼料費。」
「好主意,那麼,養蜂場可以設在果園旁。」
「對,就是這個道理。」
伊分把她送回家。
那個冬天,他又把她帶到溜冰場,教她在薄冰上平衡身子。
丘靈簡直沒有一剎空下來。
偶然在車程中,她也會想起生母。
不過假使在游客群中看到花襯衫,還是會像見到毒蛇一般,本能地立刻轉過頭去回避。
家鄉不再有人與她聯絡,丘靈時時暗中祝福賈品莊,可是,印象也漸漸淡忘。
她到處都踫見真正相愛的一對,蔣子紹與劉自桐也一樣,盡避年紀差一大截,可是心靈相通,如膠如漆。
他倆無論做什麼都興致勃勃,最最平常的小事也非常珍惜,像「今日陽光這樣好,正好洗頭」,或是「鄰居拿了自釀的啤酒來,已放在冰箱」,「有個客人中了五十元安慰獎,真幸運」……每天都是喜悅。
生活簡約簡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丘靈漸漸長胖。英語口音也混雜起來,她比從前肯說話,但是,仍然較其他少年沉默。
正當丘靈認為可以這樣順利到十八歲,生活又起了變化。
一日,在圖書館,有班同學圍在一起做功課,丘靈走過,他們叫住她。
「丘靈,或許你可以幫忙。」
「先問丘靈可介意。」
丘靈總想討好人的脾氣已成習慣,「是什麼事?」
「我們在做一項研究,有關領養家庭。」
啊,丘靈笑容比較勉強,「這題目有點深。」
有人說︰「去年已經研究過鴨嘴獸及樹熊了,不可重復。」
「噓,別亂說話。」
丘靈語氣轉冷,「你們可以請教伊分麥沖呀。」
「麥沖,與他有什麼關系?」
丘靈說︰「他也是領養兒。」
有人嗤一聲笑,「麥沖?我與他同年同月在同一問醫院出生,他怎會是須善兒?」
丘靈怔住。
「他同他如一個印于,那頭紅發一樣一樣,哈,你被他騙了。」
「咦,麥沖來了,問他一句。」
丘靈轉過頭去,看到伊分站在她身後,分明已經听到了同學之間的對話,面色尷尬,簡直等于承認了謊言。
丘靈不知為什麼那樣生氣,她頭也不回的走出圖書館,一直走回家去。
步行也不是很遠,約三十余分鐘可到家門。
性格忍耐的她自覺受了極大傷害,多月來唯一信任的朋友原來同她開了一個大玩笑。
證明了這世上你簡直不能相信任何人。
回家途中,陽光普照,空氣冷冽,丘靈的氣消了一半,她牽牽嘴角,不值得計較,不過是普通朋友,況且,除了這個謊言,他對她很好。
還有半日課要上,丘靈想回頭再走向學校。
一轉身,看到伊分跟在她身後,原來他一直尾隨她,丘靈沒好氣地看著他。
「丘靈,對不起,那是個善意的謊言,我見你初來緊張不安,想你自在一點。」
「謊言是謊言。」
「我道歉。」
丘靈不出聲。
「難道這些日子來我功不只過?」
丘靈看著他,總共只得這麼一個朋友。
「來,回學校去。」
丘靈卻說︰「我想返家。」一貫用功勤力的她還是第一次缺課。
「好,我陪你。」
兩人走回雜貨店。
堂店沒有人,買獎券客人已在抱怨。
伊分幫著招呼人客,丘靈到處找蔣太太。
她推開後邊儲物室小門,發覺有個人倒在地上。
丘靈心都涼了,蹲下一看,果然是蔣太太,她額角跌破流血,昏迷不醒。
丘靈喊救命,伊分搶進來,立刻機緊急電話叫救護車,兩個年輕人鎮定地應付了意外。
幸虧他們忽然回來,否則蔣太太可能失救。
「蔣先生到什麼地方去了?」
「到市集挑一些舊電器。」
伊分在店門張貼字條,囑蔣先生直接到醫院見面。
醫生這樣說︰「額角只不過是皮外傷,縫了三針,已無大礙,但是,這次昏迷摔跤,是因為病人心髒有病,已在急救。」
這時,蔣子紹已經趕到,臉色煞白,額角出汗,全身顫抖。
醫生連聲安慰他。
他們一起進病房見蔣太太。
這時候,她的年紀更加明顯了,瘦削的她雖然沒有肥脂,可是皮膚卻松弛地在頸項及手臂處垂下,十分蒼老,她了開雙眼,幸虧眸子還有精神。
「看護都同我說了,多虧兩個孩子。」
蔣于紹緊緊握住妻子的手,從他的神情里,可以看得出,在他眼中,她容貌、水遠不變,劉自桐永恆風華正茂,宛如當年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模樣。
「只是,醫生說,這次病發,影響到我腿部運作,以後,得用拐杖走路。」
丘靈黯然。
一個人不會覺得手足健全有什麼幸福可言宣至失去這些天賦。
而當一個人憤慨地說「我有手有腳」,並不可笑,那的確是他至大財富。
第四章
蔣子紹落下淚來。
蔣太太輕輕說︰「子紹,勇敢一點。」
蔣子紹別轉面孔。
「總比患癌好,山額太太接受化療後,皮膺散發驚人刺鼻味,叫人嗆咳,黏膜炙傷,毛發全禿,十分可怕。」
沒想到她至此還有黑色幽默。
醫生說︰「病人需要休息,你們先回去吧二
他們一行三人離開醫院,回到家,丘靈才知道害怕,雙手不禁顫抖。
伊分說︰「隨時叫我。」
稍後,麥沖夫婦送來豬肉餡餅及水果,溫言安慰蔣于紹。
丘靈听見他輕輕說︰「本來夏季想到大堡礁度假。」
麥沖太太接上去︰「計劃不必改變呀,更應去散心。」
說得真好!丘靈覺得寬慰,她送麥沖夫婦到門口。
麥沖先生微笑說︰「伊分明早來陪你。」真難得一個養雞的農夫一點也無種族歧視。傍晚,蔣子紹一邊喝啤酒一邊沉默。丘靈輕輕走到他身邊。「你是個好孩子,我們能夠收養你真幸運。」丘靈靜靜坐下。「日常生活繁忙,俗務纏身,都沒同你好好了解。」丘靈知道他想說一說心事。「自桐她原本在中學教英語。」丘靈一怔,呵,原來是知識分子。「她自墨爾本大學畢業,修英國文學及教育文憑,那年,她是第二年任教。」丘靈屏息聆听。蔣于紹吁出一口氣,「我是她的學生,才念高三,十五歲。」甚麼!蔣子紹仍然無奈,「年齡、身份,都不允許我們相愛,我未成年,她遭到控訴,丟掉教席,險些被我父母告進官里。」
丘靈到這個時候才知道這對平凡夫婦背後有一個這樣奇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