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一晶循例到醫院做手術,不知怎地,病人的千多萬謝已不能使她歡欣。
回到家,電話鈴響,咦,不會是熊在豪打來吧,這早晚他應該抵達碧海藍天的愛爾蘭了。
她會向他攤牌︰「喂,你可知道兩個楊醫生是親姐妹?」
電話提起,那邊是把稚女敕的女聲︰「師姐,我是李本領。」
「本領,好嗎?你人在哪??」
「雲南貴州,工作進行得相當順利,特地問候師姐。」
「乖。」
「師姐,我想邀請你來參觀。」
「啊。」
「乘飛機四個多小時可到,我來接你,我們有宿舍供應,你如果周六來,星期天可以回去。」
一品沉哦。
「師姐,實不相瞞,我們有許多技術要向你討?。」
一品笑,「本領你何必客氣,我走一趟就是了。」
「唉呀,開心死我,我立刻叫朋友與你聯絡。」
她掛斷電話沒多久,電話又再響,生氣勃勃,比本領更起勁的聲音說︰「楊醫生,我叫周炎,負責幫你訂飛機票,星期六早上六時正來接你。」
一品胸中悶氣已散掉一半,「需帶些甚麼嗎?」
「楊醫生,多買些糖果。」
「明白。」
一品忽然精神起來,立刻動手收拾簡單行李,並且親自到糖果店挑了許多種類的巧克力及棒棒糖,裝滿一箱。
她先推遲黎醫生的約會。
然後同二晶說︰「周末我有事,母親那?改期吧。」
「姐,你可有熊?授消息?」
「誰?」
「沒甚麼。」
不要緊,三個星期後沒有人會記得熊在豪三個字。
一品決定出去呼吸新鮮空氣。
星期六一清早,那個叫周炎的年輕人準時來接她。
他英俊、機靈、笑臉迎人,但一直尊稱她做師姐。
也許,在他眼中,一品的確是個前輩,除出尊敬,沒有其它感覺。
一品惆悵。
在醫學院的時候,她一出現,十八歲到六十歲的異性都會問︰那穿白衣白裙的女孩是誰,那時,異性彷佛不介意她只是個小女孩。
晃眼已尊為師姐了。
周炎的行李異常大件,重得不得了,報關時他解釋是藥品。
一品問他︰「你是外科抑或內科?」
「不,師姐,我讀建築,這次行動,我屬義工。」
一品口氣像老人家那樣點頭贊許︰「好!好。」在飛機上一品取出一本關于雲南地理環境的書本閱讀。
「師姐可喝武夷茶?」
「比較喜歡龍井。」
「可有听過大理花?」
「好似就是芍藥?」
「師姐可知茶田附近種的玫瑰叫做茶玫?」
「這我听說過,英人將之移植到英倫,佔為己有。」
「可不是。」
周炎很健談,一路上說說笑笑,殊不寂寞。
一品有點高興她離開了煩囂的都會。
「你花那麼多時間做義工,家長不反對?」
周炎苦笑,「這次,他們不能再說不。」
「啊?」
「去年,我愛上一個女子,她比我大八歲,離過婚,有一子,父母大力反對,人人都痛苦得不得了,終于,我倆顧全大局,決定分手,這次我休學一年,父母不好出聲。」
一品又啊地一聲。
「我清晰知道,以後不會再愛別人。」
一品不敢置評。
他無限感慨,「趁年輕,多做事多讀書,到中年才談戀愛吧。」
一品听得笑出來。
周炎接?說︰「我一直喜歡年紀比較大的女友︰成熟、聰明、懂事,唉。」
他不願再說下去,顯然,感情傷口隱隱作痛,很難復元。
一品閉目養神,睡?了,醒來,已抵達目的地。
原本以為穿鮮艷民族服裝戴?銀器的少女會來獻花,但是沒有,當地似普通發展中鄉鎮,他倆由李本領接?乘吉甫車往總部。
「師姐大駕光臨,我們蓬蓽生輝。」
周炎推本領一把,「中文底子差就別亂用成語,班門弄斧,笑壞師姐。」
一品微笑。
車子駛往鄉間,環境就比較簡陋,可是臨時醫院十分整潔,令一品不習慣的是手術室天花板上有風扇。
那一天,她又看到了母親們焦急憂傷的面孔,她們的焦慮是無國界世界性的,不論國籍、膚色、年紀,但凡是母親,子女有事,她們就有那種絕望的眼神。
一品幾乎實時幫起忙來。
她檢查了幾宗嚴重裂顎個案,用手術前後的照片給母親們看,叫她們不必憂慮。
她提高聲音說︰「孩子們正常可愛,只要不嫌棄他們,愛他們更多。」
這時,她帶來的糖果發生了鎮靜劑作用,哭鬧的孩子忽然都靜了下來。
一品的出現對師弟師妹起了很大鼓勵作用,中午時分,大家坐下來吃飯,他們忙?給一品夾菜。
鄉民捧來糕點請醫生。本領說︰「在這??久了,真不想返回都市。」
「是,有點了解為甚麼史懷惻醫生久留非洲。」
「這?需要我們呢。」
「受到神一般的尊敬。」
「可惜師姐明日就要回去。」
「門外有個大嬸一直哭訴,周炎,你去看看。」
周炎放下筷子。
一品好奇跟?去。
只見一個少婦站在診所前哭泣,手?抱?一個包裹,分明是個嬰兒。
一品踏前一步,「給我看看。」
少婦反而退後一步。
一品柔聲說︰「你不是找醫生?醫生在這?,給我看看。」
少婦眼神恐懼。
「我是醫生,我見過許多病例,我不害怕。」
少婦緩緩解開包裹。
噫,大家都低呼一聲。
包裹內是對連體嬰。
一品連忙說︰「請進來喝杯茶,我慢慢同你解釋。」
她若無其事立刻抱起嬰兒,帶少婦走進診所。
本領,你與她說一說連體嬰形成過程,同她說,不是她的錯,也不是上天要懲罰甚麼人。」
她檢查過那對嬰兒。
本領說︰「得立刻轉送市立醫院,她一直沒有對任何人透露這對嬰兒存在,可憐的女人。」
嬰兒眼楮烏溜溜,月復胸相連,四手四腳擠在一起,一品不但不覺突兀,反而憐惜有加。
「叫甚麼名字?」
少婦搖搖頭,「無名。」
「已有三個月大,怎麼可以沒有名字。」
「請醫生送兩個名字。」
一品沉哦。
「品姐,叫她們甚麼名字?」
一品想一想,「尖下巴的叫自愉,胖些的呼己欣。」
周炎點頭,「對,做人至要緊自己高興。」
本領回來說︰「我已與市立醫院聯絡好!」
那少婦搖手急說︰「我不去,我不去。」
一品蹲下來,握住她雙手,「我陪你去。」
少婦一時不信天下會有那樣好的醫生,忍不住哭泣。
周炎說︰「我做司機。」
回來的時候,已經旁晚了。
本領前來問︰「怎麼樣?」
周炎答︰「萬幸,嬰兒各自擁有心肺脾髒,只不過肌肉相連,手術比較簡單,可望完全康復。」
一品獨自站一角,忽然嘔吐。
「師姐,喝杯溫水。」
一品勉強笑,「我大約是患了胃潰瘍。」
「師姐,我來替你看看。」
一品覺得好笑,沒想到跑雲南來看胃病。她平躺下,由本領替她仔細檢查。「品姐,胃部有硬塊。」
一品不經意,「原來多年的不如意積聚在該處。」
本領也笑︰「品姐,回去後照一照胃鏡。」
她讓師姐服藥。
一品說︰「喂,別叫我白走一趟,我們快去為人民服務。」
「師姐真有趣。」
那天,她與其它醫生工作至深夜,稍微休息一下,天蒙亮,又再進手術室。
臨走之前,她感慨地說︰「室不在大,有仙則靈,你們都是天使。」
本領說︰「師姐有空時時來看我們。」
「一定。」
「我送你去飛機場,師姐這次回去,幫我們募捐。」
「必然。」
周炎送出來。
一品笑問︰「下一站你又去甚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