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醫院,一品沒見到病人,只看到一連串素描映象。
第四章
「嗯,」她說︰「左胸完全沒有肋骨,只有一團拳頭大組織,這是胎兒畸形發育。」
「確是一種先天性缺憾。」
「病人想怎麼樣?」
「他想有正常胸位,到沙灘可以月兌下上衣。」
「其實──」一品欲言還休。
「是,我們替他做心理輔導,一再強調,一個人的外表不重要,但是,我們不是他,只有他才知道自幼遭人嘲弄是怎樣的痛苦。」
「首先要將多余組織磨平,然後,訂做一個 袋,填充凹位,最後才縫合。」
醫生們笑,「我們也這樣想,不過,打磨到甚麼程度,真需要一位米蓋蘭基羅來指點一下。」
「做立體素描,在計算機上做實習,來,馬上開始。」
一品全神貫注,沒留意到有人在門外凝視她。燈箱的藍光反映到她的雙眼?去,她那專注的美幾乎帶?神聖的感覺,熊在豪在門外看得發呆。
真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子。
他曾試過與男女同事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在礦野?尋找化石,吃足苦頭,有所獲時,大家擁抱歡呼,但倒在一切與救命無關。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妙齡女子指揮大局救治病人。
這時一品抬起頭來,看到了他。
她連忙對其他人說︰「我去喝杯咖啡。」
她走到熊在豪面前,「你怎麼來了,」有一絲驚喜。
「看護說你一整天都不會回診所。」
「你有急事?」
「是,大學研究員發現了始祖爬蟲化石足?,我需即刻趕到愛爾蘭會合。」
「啊,那是甚麼?」
「生命來自海洋,繼而從陸地進化,魚類長出四肢,邁向大陸,牠們的鰭足與我們臂骨構造相同。」
一品沒好氣,「與你相同才真,我是我由上帝創造,我最討厭進化論,你的祖先才是黑猩猩。」
「咦,這不像一個醫生說的話。」
「就因為我是醫生才這樣說。」
他興奮地告訴一品︰「接?,地球才出現了脊椎動物。」
一品好笑,「你來告別?」
「正是。」
「祝你順風。」
「我倆都沒有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他有點遺憾。
一品安慰他︰「現在公務員都起碼朝八晚六了。」
「科技再發達都好似不能挽救余閑。」
「幾時返來?」
「說不定。」
一品惘然若失,「那麼,我們維持聯絡。」
「我一直在想,一品,愛爾蘭風光不錯,呃,你會否前來度假?」
一品微笑,「短期內我不打算放假。」
「我明白。」
他輕輕擁抱一品一下,靜靜離去。
人都十分自私,愛叫對方放下一切,移磡就船。
一品回到會議室,繼續與同事商議手術事宜。
但是,連她自己都發覺,她的聲音,已失去一份起勁。
也許,是真的累了。
如果可以度假,或者可能選擇愛爾蘭。
下午,他們見到了病人,他很年輕,才二十三四歲,瘦削,左胸凸起,像皮膚下藏?一個網球。
看見年輕女醫生,有點忸怩,一品盡量使他舒服,向他解釋手術過程。
他忽然落下淚來。
一品輕聲安慰︰「這是為?甚麼?世上又不是你一個人有遺憾。」自醫院出來,她意外地接到熊在豪電話。
「一品,有一件事托你。」
「請說。」
「我答應送小貝洛一只貓。」
「我可以替你辦。」
「我已經物色了一只,自防止虐畜會處領養,不過,早些時候,發覺牠有病,把牠送到動物醫院治療。」
「哪一間醫院?我可以替你領回送返金宅。」
「叫你辦這種瑣事?」
「別客氣。」
「牠在方舟動物醫院。」
咦,正是二晶工作那一間。
「你說是熊在豪他們就知道。」
「好,我一定替你辦妥。」
「謝謝。」
話已經說完,但是熊在豪卻一直沒有放下話筒,那一陣沉默代表了無限依戀。
一品也沒說話,這種時候,講錯一言半語,將來都要負責任。
「珍重。」他終于告別。
下午,一品抽空到方舟醫院領回那只貓。
接待員認得一品,「楊醫生你好,你要的貓在這?。」
他把牠抱出來,一品看仔細了,「咦,我認得你,你是那只吞了許多角子的頑皮貓。」
「楊醫生記性真好。」
「我妹妹呢?」
「在手術室為一條罕有白蟒蛇開刀。」
「噫。」
「牠誤會乒乓球是鳥蛋,吞了一整盒,牠主人急得不得了。」
「甚麼樣的人養蛇?」
「是一位攝影師,養了有三年。」
「同她說我來過。」
一品拎了貓籠往外走,上了車,雙手放在駕駛盤上,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那次,是二晶特地把她叫去看這只吃角子的玳瑁貓。
一品問︰「叫我來,就是為?這件事?」
二晶說︰「牠的主人在外邊。」
啊!原來如此。
二晶笑︰「幫幫眼。」
一品記得她說︰「你自己喜歡便可。」
那主人,是熊在豪。
一品耳畔有輕輕嗡嗡一聲。
二晶看中的人是熊在豪。
一品立刻開動車子,把貓送到金宅去。
先替人辦妥了事情再說其它。
她與金太太寒暄幾句。
「貝洛上學去了。」
「學習進度如何?」
「不愛說話,可是書寫繪畫都無問題。」
「喜歡玩耍嗎?」
「比較畏羞,可是老師說同學都對她好。」「希望這只貓會成為她的好伴侶。」
「可惜我們即將有遠行。」
「不要緊,貝洛如不喜歡牠,你交還給我。」
「謝謝你楊醫生。」
自金家出來,一品胸腔仍似壓?一塊石頭。
這種情況,已不必爭辯是誰先認識他,誰先看到他,唯一可做的,便是立刻退出,讓二晶有時間空間發展這段感情。
想到這?,一品如釋重負。
沒有選擇,往往便是最好的選擇,只得這條路可走;趁早與熊在豪擺月兌任何關系。
作出決定之後,不由得有點心酸,只差那麼一點點,稍微大膽放肆些,身邊已經有個人。
不知怎地,她的理智永遠戰勝肉欲,她是個注定的失敗者。
一品沉默了。
回到診所,她看真自己面孔,吃驚了,這麼憔悴!
楊一品,楊一品,你又失去一次機會。
看護彭姑進來說︰「楊醫生,已替你約了黎醫生。」
一品茫然抬起頭來,「約黎醫生做甚麼?」
「檢查胃部呀。」
「我不想見人。」
「楊醫生,你怎麼了?」
一品用手捧?頭,「好好好,甚麼時候。」
「明天下午。」
接?,二晶的電話來了。
一品已經知道該怎麼說,反而沉?起來。
二晶開門見山︰「姐姐,你領走了熊?授的貓?」
「是。」
「你認識熊?授?」語氣十分訝異。
「我認識貓的新主人,一個叫金貝洛的小女孩。」
「呵對,他說過貓會送給一個小孩。」二晶似松口氣。
隨即又問︰「你覺得他怎麼樣?」
「誰怎麼樣?」
「熊在豪。」
「我在金家見過他一次,沒有太大印象。」
這話一出口,連一品自己都嚇一跳,語氣冷靜、清晰,像告訴一個病人,他已患上絕癥。
「他好似不知我倆已是姐妹。」
一品終于問︰「你們在約會?」
「我約過他幾次,他總是沒有空。」
「那麼,繼續努力。」
「他已離開本市,」二晶嘆口氣,「暫時不會回來。」
「啊,那麼,順其自然吧。」
二晶終于換了話題,「星期天陪母親吃飯可好?」
「沒問題。」
放下電話,一品發覺背脊已經被汗濕透。
啊!原來她喜歡熊在豪多過她自己想象,抑或,知道一定要把他讓出來,所以才忽然計較?一品啞然失笑,他又不是她的,如何出讓,況且,人都不在本市,這種事應該結束了,十天八天之後,大家都會忘得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