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孩子實在太大膽無忌了。
「你不試,怎麼知道?」
「我不想試,自然會有人來試,據我所知,我比較喜歡有經驗的女人,含蓄一點的。」
她哈哈大笑起來,「點著蠟燭,脈脈含情,手拉手?喝咖啡?我的媽,人都老了,」她忽然很傷感的看著車窗外,「表姊就是這麼老的。」
好了,她現在攻擊她的表姊了。
「表姊小時候比我還要瘋,你知道嗎?」她問。
我冷靜的答︰「那我們正好是一對了,別忘了我可以與一個有假女乃子的舞女同居兩年。」
她白了我一眼,我開動車子。那個舞女,他們不會明白,當我剛剛認識她,她不是那個樣子的,她長頭發,穿襯衫與牛仔褲,戴一頂小帽子,晚上是個舞女,但是白天她努力做另外一個人。她與我在夜總會認識,我並不知道她的職業,她的美色吸引了我,當時我的欣賞力就是在那個標準,有什麼辦法呢?在一起兩年,佔我的生命兩年,七百個日子。我們相好過吵過,為她與家庭爭執,她為我自殺,我在她生命中也佔了兩年的日子,真好笑,是吧,真好笑。忘了,都忘了。
真忘得了?為什麼在十二年後的一個夏夜,她的臉龐會清清楚楚出現在我的眼前?她現在也老了吧?從了良?帶她的兩個妹妹出道?這一切與我還有什麼關系?我要想起她?
還有珍珠,第一次看見珍珠,是在一個午餐會上,她穿女乃白帶點粉紅的絲綢,她模著胸前的真珠鏈子,向我微笑,她的皮膚顏色像牛女乃一般,美人成熟而尚未遲暮之前有一種形容不出的美,連她自己都在惋惜自己,因此那種神情之溫柔怯弱是說不盡的,我一看,心就說︰就是她吧,三十五歲,該成家了,她是見過世面的,她是拿得出來的,一切非常的合理想。
追求女人是很容易的,花與糖果,我對珍珠非常的忠心,連自己都吃驚了,我把我的過去向她傾訴,一開始就視她為終身伴侶,我尊重她,我愛她的一切,她很快感覺到了。認識她之後,我沒有踫過別的女人。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而言之,我覺得應該在這個時候好好的做一個人了。
我到每一處都帶著珍珠,珍珠也盡可能遷就著我,到了適當的時候,我們提出了婚嫁問題,可以說是最乏味的一次男女關系。
多年之後,我腦中印象最淺的女人、可能是珍珠。
我會記得她那女乃油白色的皮膚,那一襲綢衣,但是我們之間沒有眼淚血汗,太平和隨心,沒有轟轟烈烈。
那個舞女,她叫什麼名字?小芳小草小花?
但是我記得她。
我也記得身邊這個小女孩,花了這麼大的勁來引誘我,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為了要與她表姊爭一席長短?為了她是一個孩子,做事可以不負責任?
我看著她。
她嘆了一口氣,「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漂亮的男人,唐。」
「那是因為你年紀還輕,將來你會見到很多。」
「我不認為,唐,我喜歡你沉默的樣子,你在想什麼?可不可以告訴我早?」
「因為你問得很溫柔,我可以告訴你,我在想我過去生命中的女人。如今我要結婚了,不打算再荒唐了,你使我想起過去很多可愛的女人,女人都是可愛的。」
「表姊會妒忌嗎?」她像個大人。
「我不該告訴她那麼多。」我微笑,「她已經知道得太多了。」
「你有過多少個?」她問︰「廿個?三十個?四十個?」
我微笑,「我忘了數。不在數目,我不打算創紀錄,我只是想她們是多麼可愛,而我卻這麼疏忽。」
「你是指什麼?」
「我對她們不好。我浪費了她們的青春,我還是可以娶得像你表姊這麼好的妻子,她們卻不知道流落何方,嫁了什麼人,會不會在夢中有時候想起我。」
「男人也記得這些過去的事嗎?」
「男人也是人。女人把自己看得太弱,把男人看得太強,我告訴你,男人記得的事,遠比女人要多。」
「你會記得我?」她問︰「我渴望人家記得我。」
「誰忘得了你?」我笑了。
她也滿意的笑了。
那夜回到家中,我把房門重重的下了鎖,我怕這個小女孩子,我怕她會進來嚕嗦我。可是睡到半夜,她在敲門,我故意作听不見。她太離譜了,這女孩子,非要她父母好好的管管她不可,真是太離譜了,她真的想闖禍?她到底有幾歲?
也有女人這樣來敲過我的房門。我習慣不穿睡衣,但內褲是有的。我記得那個女孩子,長頭發,馬來亞籍。寒假去瑞士滑雪,回來下飛機,就往我宿舍跑,我在看書,躺在被窩里,她敲敲房間便進來,還要「噓」一聲,鎖上門,鑽到我被窩來,外頭雪有很深,那年在紐約實習。她又叫什麼名字?第二天早上我們一起去吃早餐,她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家中又開錫礦又開橡膠園子,但是她叫什麼名字?
她們都那麼美麗,我都辜免了她們,送上門來的艷福,我想,只要事後沒有麻煩就好。我辜負了她們,我沒想到芸芸眾生當中,踫見她們,真是一種緣份,我沒有愛她們,即使當時嚷著「愛」,也不過只是為風月情濃,現在我對珍珠不是這樣,我對珍珠是真的下了心。
門越敲越響,終于停止了。
可是我沒想到浴室是兩間房間通用的,她竟然從那里過來了,穿著極薄的睡衣。
我非常的憤怒。
我冷冷的說︰「離開我的睡房,馬上。」
「為什麼?因為我不美麗?」她問。
「因為我尊重你,如果你以為有大把男人陪睡覺的就是美女,你就大錯特錯了,離開這間房間,如果你不走,我走,好不好?」
「唐,我喜歡你。」
「小表,我也喜歡你。看,我們要做好幾十年的親戚呢,你別胡攬好不好?回你自己房中,好好的睡,OK?」我幾乎聲淚俱下的哀求她了。
她站在黯黯的燈下,還真有一種誘惑力,她很美,美得很,每個女人都美,但是我想通了一條道理,弱水三千,我只能取一瓢飲。
我的憤怒漸漸平下來,我溫和的說︰「天,听話,回房去。」我解釋︰「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想想看,廿年之後,你的小表妹跑到你未婚夫房去賴著不走,你會有什麼感想?別氣你的珍珠姊姊,這次她從東京回來,一定跟你帶了好東西。」
她咬咬指甲,「你非常的愛她,是不是?」她問︰「所以你從一個浪子變了一個君子。」
「不是愛,是年紀。我不願意再做這種事了,你不會明白的,將來,將來你會懂。」
「我永遠不會懂。」她說︰r但這不是因為我不夠美,對不對?告訴我,我長得美。」
我由衷的說︰「你的確很美,而且剛剛開始,如花蕾一般,還起碼要美個十年八年的,何必那麼心急?」
她終于離開了。
我松一口氣,連浴室的門也鎖上。
我睡熟了。夏天的夜,開著窗戶,風吹著樹葉,每一下樹葉的搖動,都似一個女人半夜嘆息轉側的聲音,柔輕的手臂搭過來,有時候踫得到我,有時候我躺在別人的臂彎里。這些嘆息,在一個夏夜里,忽然我听到了,以前所听不到的,現在都听到了,以前所想不到的,現在都想到了。她們的皮膚都如絲緞一般,我離開她們的時候,她們都流過眼淚,默默的眼淚。
當我說︰「我送你回去吧。」或是「你走吧。」她們的眼淚。在麻省與一個女孩子同居三個月,她要嫁我,我不肯娶她,我說︰「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