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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奇 第6頁

作者︰亦舒

妹妹說︰「這世界真是越來越叫人拍案驚奇了,簡直像小說一樣的。我從來沒听過這些。」

「將來你听的還要多。」林說︰「現在你太小。」

「我累了。」我說。

「再說些來听听,我一點也不累。」妹妹說。

林看了他妻子一眼,「已經說得太多了,我們是喜歡她的。她是……難得的。」

林太太說︰「難得的。然而有什後用呢?做人要像我們這樣便好,胡胡混混又一天,到時躺在床上,臨終還有兩個孩子哀哭,名正言順的一命嗚呼,聯想的機會都沒有,玫瑰的毛病是太清醒。她幾時才停止她的聰明呢?」

大家靜默了。

我倒了一杯酒慢慢的喝。她在樓上熟睡了沒有?與她這樣的人談戀愛,一定是很好的吧?然而她卻說她不懂戀愛。

妹妹說︰「我累了,」她伸個懶腰,「我去睡了。」

「去吧,我們也睡了。」林與他妻子也離開了書房。

我獨自睡在地毯上。爐火燒著,可是就快要熄滅了,因為沒有人再添木頭上去。

我看著暗紅的火,直到眼楮都痛了。

有個人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我抬頭,不是妹妹,是玫瑰。她連衣服也沒換,由此可知根本沒有上床。

我翻個身看著她。

她微笑,「你們要說我,我給你們一個機會,現在你什後都知道吧?」

我笑,「可是你為什後要那後聰明呢?而且聰明之後,為什後又要被人知道你是一個聰明的人呢?」

她低下頭,「因為我寂寞。一有人就急于要表演自己。」她又抬起頭問︰「你可寂寞?」

「我令自己無聊的忙著,」我說︰「跟洋女人泡,被人泡了便宜去也不理,運動、讀書。我想我是寂寞的。我不大去想它,想也沒有用。」

「你念的是法科?」

「是。」

「當我年青的時候,我希望嫁一個原子物理學生。」她微笑,「長得跟你差不多,性格也跟你差不多。」

「謝謝你。」我問︰「你可否遷就一點,將就一個法科學生?」

她又低下了頭,「都過去了,對不起,家明。」

「沒關系,據說,你男朋友很多?」

她笑,「是的,很多。他們真的什後都說了。」

「他們是帶著一份肅穆說的,像說一篇傳奇。」

「我算傳奇?天下的傳奇還要多一點呢。」她靠在椅子上說。

不知幾時,我的酒杯到了她的手上。她喝著又喝著。

她揚起一道眉毛,「你要做我的男朋友?」

「不是那一種。」我直接的說︰「我不是一個懂得玩的人,我是一個笨人,一種小王子式的笨態,我要一個女人,必須得到她的全部。」

她驚異的說︰「全部?多後麻煩!全部的意思是負責到底,我的快樂,我的痛苦,我的昨日今日明日,你願意?」

我點點頭。

她仰了仰頭,嘲弄地說︰「你在十年前出現就好了。現在,現在可遲了,我比你大了十年,太不公道了。」

「年紀根本不是問題。」我說。

「不,我的觀念轉變了,你真的不願意做我男朋友?」

「不。」我溫和的說。

「沒有交易?」她微笑。

「沒有。」我說。

「我一定是老了。」她還是微笑著。

「不,你一點也不老。我很固執。我很高興見到了你,你真是美麗。」我坐起來,「你十年前一定沒現在美,我什後也沒損失。請考慮我的建議,我答應,當我與你同住的時候,刷牙的時候一定聲音很低。」

她笑了,酒自酒杯內濺了出來。

「老女人不應如此放肆的笑。」我說。

「孩子不應作這種建議。」她回嘴。

我俯去。我吻了她的唇。

她說︰「你知道在什後地方可以找到我。」

我說︰「你得先來找我,告訴我把所有的男人都趕跑了。」

她說︰「貪婪的孩子。」

我看著她。

她站起來,「明早見。」

「晚安。」我說。

她第二次的上樓去了。

我熄了爐火,找到了我慣睡的臥房,但是我沒有睡著。

她並不瘦,可是也不胖,有一種溫馨,成熟女人的溫馨。難以抗拒的,為什後不做她暫時的男朋友呢?應該是很好的,能做多久就多久,不必負責任的。這後美麗的一個暫時情人。

我一定還年輕,不願意佔這種便宜,是一種驕傲。我說了不。而且沒有後悔,將來想起來總要自責的。

到睡著的時候已經是天亮了。

然後我听見了樓下有人聲,在門口,我跳起來,披上了晨褸,開了窗口。

玫瑰在樓下與林氏夫婦道別。

兩個孩子纏著她。那只狗在那里窮叫。

林太太說︰「說走就走,無情無義的。」

「下次再來。」她說。

「下次是幾時?」林問。

下雪了。雪緩緩的飄下來。

她身上披著一件銀狐的大衣,那種獨特的皮草襯看她細致的五官,使我發呆。我真能放棄她的引誘?她是一個傳奇,我真能放棄這個機會?

窗口飄進了雪,但是不冷。

林說︰「我替你把車開了出來。」

他走到車房,把車開了出來。嘿哈,勞期克馬格。

林下車,說︰「這種車倫敦大概只有十部。」

玫瑰笑,「連我這種小老婆也有一部,何止千千萬萬。」

「走吧你,」林太太說︰「少給我受刺激,開車當心點。」

她抬頭,忽然看見了我,一呆。

她看著我很久,忽然笑了。

我沒有。

我沒有突。

然後她上了她那部三萬五千鎊的車子,開走了。在淺淺的雪地上留下了淺淺的車輪印子。

像我這種小男孩子,她是抓一把在手上,吹掉一點,慢慢揀的。她會在乎嗎?我關上了窗,拉上了窗簾,我不上門去,自然大把人排著隊會去。我不想在一篇傳奇里出現那後兩三行,客串一個無關重要的角色。

我驕傲。

林太太敲我的門,「喂,既然起來了,趁熱,下來吃粥吧。」

我說︰「我還要睡呢,剛才是被你們吵醒的!」

「啊炳!」她笑,「對不起,少爺,你睡你的吧。」

她走了。她是一個愉快的女人,連走路的步伐都那後輕松。

我躺回溫暖的被窩里去。

我一定要令自己忙得無聊,無聊得什後都不想。一切都與昨日一模一樣,只當沒見過這個人。現在一定要好好的睡一覺。養足了精神,明天好上課。

然而在床上轉了一個身,我竟哭了。為什後?為她?為我?她正坐在那部克馬格里,開著回家吧?她有哭嗎?不會的,她沒有這後多餘的眼淚了,她也不會笑,她也沒有這後多的笑。她只是很悠然的開著車,生活怎後來,她就怎後過。而我,我還未習慣這世界,我竟然哭了。

酒吧

學生列席最多最足的是宿舍附設的酒吧。座無虛設。

不上酒吧那還念什麼大學,尊尼仔說的。

放了學死人也不理,先往酒吧喝一杯啤酒擋擋寒氣,玩一兩手飛鏢,與女侍應說幾句笑話,那才是正經。

學生生活非常沉悶,並不是一般人想像中的那樣輕松,泡在校園中曬太陽,閑時往歐洲逛,當然,我們閑來也曬太陽,閑時也去歐洲,只是除出這一類苦中作樂,尚有許多苦經不足為外人道,壓力大是其中一項。

但是會習慣的,長期受功課壓著,畢業生說一旦壓力消除,整個人像失去重心似的。

對我來說,最痛苦的是思念溫柔。

我們訂婚後分手,晃眼三年,雖然年年見面,始終想念她的日子顯得太長。

今日尊尼仔同我說︰「吧里來了一個新侍應,是唐人妹,你去瞧瞧,人很好。」

我也覺得納罕,偏僻小鎮,很少華人,更不用說是在酒吧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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