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伸一個懶腰,「沒我的事了?」站起來離去。
麥可向珍點點頭。
珍說︰「嘉揚只有你才問得出那樣新鮮的問題,做得好。」
「我還想問她如何流落異鄉。」
珍說︰「那反而就落俗套了。」
黑人在這時說︰「讓我們離開這?可好?空氣渾濁,我都不能呼吸。」
三人走出廉價酒店,在陽光下抖抖四肢,吁出一口氣。
真是另外一個世界。
在光猛陽光下看麥可,仍有余悸。
他外形並不似男士時裝書上那種黑人模特兒,他一點也不英俊,一張厚嘴怪嚇人,
嘉揚別轉面孔。
麥可不去理她,自顧自走往停車場。
珍伊娜訝異,「你沒說你不喜歡黑人。」
「我的確沒說過。」
「我們這小組三人一定要同心合力絕不允許有任何種族歧視。」
「珍,我不是那樣的人。」
「麥可是賓夕維尼亞大學新聞及語文系學生,專攻攝影,副修葡文與西班牙文,行
內極有名氣。」
嘉揚張大嘴,她孤陋寡聞,沒想到這粗壯的黑人會是讀書人。
上了車,珍才說︰「等等,我去買香煙。」
「你抽煙?」
「不,請人抽,拉近距離。」
她一走開,麥可便轉過頭來看?嘉揚笑,嘉揚這時發覺他的舌頭都是褐黑色,頭發
糾結,一團一團盤在頭頂似發菜,怎麼看怎麼丑。
他忽然咧嘴,作勢欲撲,「野人,非洲,吃你。」隨即大笑起來。
自從知道他是大學生之後,嘉揚已不再恐懼,所有讀書人都有包袱,怕人家說他不
似讀書人,故此不敢為所欲為。
當下嘉揚瞪他一眼,「孔夫子有一句話,叫『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我
一時失覺,不知你來頭,你也不必懷恨在心。」
麥可一听孔夫子那樣大石頭壓下來,頓時一呆,隨即覺有理,態度軟化,他伸出手
來,「那麼,我們言歸于好吧。」
他的手如蒲扇大,手背墨黑,手掌皮膚沒有色素,是肉色,看上去怪異之極。
嘉揚只得與他握手。
珍伊娜回來了。
「開車。」
那天,彭太太送女兒兩件禮物,打開盒子,是一只最新型?星電話,地球五千萬平
方里無遠弗屆,另外還有一只小小枕頭,上面繡?︰與母親聯絡,她會擔心。
慈母之心,顯露無遺。
嘉揚偷偷落下淚來。
赫昔信也派人送了禮物來,那是小小一只皮背囊,已相當殘舊,但起碼還能用三十
年,打開一看,全是各種各樣旅途上最用得?的成藥,包括一瓶雲南白藥。
嘉揚感激不盡,他太有心思。
嘉維給她大疊小面額美金,收在一條腰帶?,好縛在身上。
他們都不說,但是似都知道她去的是些甚麼地方。
「自己當心。」
「記住嘉揚,我們四月五號結婚。」
嘉揚幾乎想退縮。
可是年少氣盛,她想出去看世界。
無論多艱巨也值得,正像當年進大學讀政治,茫無頭緒,參考上年試卷,不要說是
答案,連題目都看不懂。
她痛哭失聲,抹干眼淚鼓起勇氣苦讀,四年後以一級榮譽畢業。
凡事起頭難,這一退縮,到老也只能在端口級電視台上報道劫車案及交通意外。
一定要闖出去。
嘉揚握拳頭,深深吸進一口氣。
「每天打一通電話回來。」
「一定。」
壓力雖大,但嘉揚還是答應母親。
打一通電話而已,有甚麼難?唉,真正實踐過的人才知道不容易。首先,要計準時
差,每次得定時,最好是母親時間上午十時左右;第二,要勻得出時間做這件事,電話
需順利接通,否則,又得再撥,漸漸變成極大負擔,有大學同學一個月後放棄做不孝兒。
嘉揚決定先練習一下。
在體育器材店鋪購買衣物時,看看手表,十時正,她打電話問候娘親︰「好嗎?」
「好甚麼,」母親沒精打采,「父母早已辭世,兄弟遠離,非常寂寞。」
嘉揚無言,這也是他們怕打電話的原因之一。
「我馬上回來陪你。」
「陶芳在學做百寶鴨,你也一起玩吧。」
嘉揚一听怕怕,皺上眉頭,她一天吃五餐,從來不起油鍋,對不起,她有事。
「我還是去找參考書吧。」
餅兩天,嘉揚便起程了。
第一站飛巴西里奧熱內盧。
珍做先鋒,她與麥可殿後。
赫昔信來送飛機,開頭他相當風趣︰「喂,同巴巴拉華德斯同級時切莫忘記我們小
電視台。」
後來有點不舍得,緊緊擁抱她,哽咽。
他一向對她有意思,只是沒有勇氣表示甚麼,他有自知之明︰前妻太多,喝得也太
多,故此美好的人與事看看也只得算數。
「再見。」
嘉揚與麥可都只有手提行李,那黑人可說只得一套替換衣裳,所有空位用來裝載器
材。
他剃掉了頭發,整齊得多,可是一雙眼楮更顯得銅鈴大,嘉揚覺得此刻他又像古時
廟宇外的四大金剛。
多麼怪異的小組︰一個中東女性,一個華裔少女,加一個黑人,加一起諳五種言語,
可以行遍全世界了。
嘉揚閉目假寐,年輕的她無論在甚麼地方都睡得?。
黑人悄悄打量她。
他覺得這東方少女似二十年代法國裝修藝術時期的小小象牙雕像︰雪白精致的小面
孔、細細手腳,甚麼都袖珍一點點大,不像真人。
可是她一支筆一張嘴可真厲害,目光尖銳,發問鮮活,所以非藉助她不可,況且,
他們此行,去亞洲站頭極多。
麥可把手伸到嘉揚面孔附近,比較一下,他的手掌比她的臉還要大,真是可愛。
飛機抵目的地,大家的腿都有點酸軟,起來活動。
一出飛機場,嘉揚的電話馬上響起來。
是珍︰「叫麥可租車到薩弗多路山打那大廈四○五室做訪問。」
嘩,立刻開工,連喘息的機會也無。
麥可轉頭說︰「那是里奧最著名的整形醫務所,你對手術矯形知道多少?」
嘉揚不出聲,事先她已做過一些資料搜集,只怕用時不夠。
她在街角買了一客刨冰,邊吃邊看風景。
黑麥可的葡萄牙文極是流利,干甚麼都不吃虧。
他們走進醫務所,珍伊娜容光煥發地迎出來,「我的拍檔們來了。」
主任醫生叫維多,上了年紀,相貌慈祥,不似一個壞人,他身邊有兩位拉丁美女,
一看就知道是示範人辦,隆胸細腰長腿,媚眼高鼻尖下巴,沒有缺憾的美看上去怪怪的。
介紹完畢,喝過咖啡,彭嘉揚輕輕問︰「兒童饑餓,處處疾病,何為一張完美的面
孔對你們來說尚那麼重要?」
原本諷刺極為強烈的一個尖銳問題因為被嘉揚壓低了聲音柔柔問來,倒變得同情心
十足。
那維多醫生不徐不疾地回答︰「愛美是人的天性,與貧富無關,每個月我都抽空到
貧民窟免費為兒童修補兔唇裂顎,他們也有權利愛美。」
這真是狡辯,嘉揚笑了。
醫生借故退出,嘉揚訪問那兩個染金發美女。
「貴國對美的評價是『愈金發愈美麗』,可是拉丁美裔天然毛發是棕褐,為甚麼?」
女郎們笑,撥一撥黃發,交叉玉腿,「時尚。」
「時尚是對女性的一種社會壓力?」
「誰不愛美呢。」舌忝一舌忝紅唇。
「各種矯形手術其實非常痛楚。」
「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而再,再而三地拉皮抽脂有固定的危險存在。」
「我們愛美。」
黑麥可微笑,這彭嘉揚是文明先進社會?的書呆子,她怎麼會明白。
「各位記者先生小姐,請你們到依柏尼瑪沙灘去看看就會明白。」
珍伊娜笑說︰「我們這就去實地視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