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寶琳,你總得換件衣服與我走一趟,你不去見我主母,我無法交代,要在你家上吊了。」
「她要見我?」我發呆的。
「放心,她不是那種人。」
我反問︰「不是哪種人?」
「給你一筆巨款,叫你離開她兒子的那種人。」
「唉,」我說︰「我就是一心等待這種母親,你們就是舍不得這筆巨款,貴國也真的沒落了,連個把騷貨都打發不得。」
惠老頭與我強嘴︰「是咱們不願意作見不得光的事,你以為奈不了你的何?」
「你們不會小題大做吧?」我問道。
「看你是不是逼虎它跳牆。」
「恫嚇!」我說。
「快換衣服吧,寶琳。」
「老實說,我不敢去見她。」
「你如果沒做虧心事,怕什麼見她。」
「我不習慣見皇後。」我終于承認,「我怕出錯。」
「寶琳,相信我,皇後此刻也就是一個平凡的母親,焦急而彷徨。」
「她是否生氣?」
「狂怒。」
「或許見到了我,她會令人除去我的頭顱。」
「她還要知道她兒子的下落呢,你馬寶琳小姐人頭落了地,我們到什麼地方去找佔姆士?」
「我真的不知道佔姆士在什麼地方。」
惠爾遜看著我,「你們吵架了是不是?」
「他如果那麼容易被得罪,」我攤攤手,「我沒有辦法。」
「寶琳,你真是好膽色,他的未婚妻身為女勛爵,也要對他sir前sir後,你竟頂撞他?」
我沉默一會兒,「老惠,你若為人夫,被老婆這樣稱呼,心中滋味如何?別告訴我你喜歡這種禮節。」
他居然也嘆口氣,贊同我的說法。我進房中換了一件體面點的裙子,抓起手袋,跟他出門。
在車上,他忽然說︰「我開始有點明白佔姆士為什麼喜歡與你相處。」
「我不會誤會你在贊美我。」我說。
我們在其余的時間里保持沉默,沒有說話。
車子向佔姆士「朋友」的屋子駛去,那是他們國家大使館。
車子停下來,司機替我開門,我很緊張,胃絞緊著。
老惠與我踏進那間白色的大屋,馬上有人出來接待,我們在藍色的偏廳坐下,女佣退出不多久,立刻有衣服悉索聲,老惠一听之下馬上站起來,顯然這種塔夫綢的輕響對他來說,是最熟悉不過的。我猶豫一刻,也跟著站起來。
在我們面前出現的是一個有栗色卷發的婦人,約五十多歲,碧藍的眼鏡炯炯有神,膚色細膩紅潤,妝著薄薄的粉,身材並不高大,卻有一股母儀天下的威勢,我大氣兒也不敢透一下,平時的爛佻皮勁兒一掃而空,只听見自己一顆心怦怦的跳。
老惠立刻說︰「陛下,馬寶琳小姐。」
她開口了,「馬小姐。」那英語發音之美之動听,是難以形容的。
「陛下。」我說。
「請坐。」她遞一遞手,本人先坐下了。
她穿著一套寶藍色的綢衣裙,式樣簡單,剪裁合度,坐下時又發出一陣輕輕的悉索聲。
女皇雙手優雅地放在膝上,渾身散發著說不出的高貴氣質,我禁不住肅然起敬。
她說︰「馬小姐……我簡直不知如何開口才好。」
我低下頭,雙膝有點顫抖。
然後她直接的問︰「佔姆士呢?」
我抬起頭,「我不知道。」
「半年前他自醫院出來,便開始展開地毯式的搜索,務必要尋找到你為止,五個月前他得知你的下落,趕到香港,至今我已經有一個月沒見到他了。」她的聲音清晰動听,但隱隱也覺得有一絲焦急。
「我——」我愧意萬分。
「這不能怪你,馬小姐,」她十分明理的道︰「佔姆士的牛脾氣,我們都知道,況且他也三十三歲了。」
我囁嚅,「我們只是朋友。」
她凝視我,雙眼猶如一對藍寶石,眼角的細紋增加了慈祥,「惠爾遜公爵不相信你們只是朋友,而我,我是相信的,一眼就知道你不是一個厲害精明的女子。」
我感激了,「謝謝你,陛下。」
她微笑,「我听說你在公司里甚至斗不過一個愛爾蘭混血種。」
我苦笑,「你們清楚我的事,比我自己還多呢。」
「親愛的,世事往往如此。據歐洲一些小報上的消息,過去十四年間,我曾懷孕九十三次,與丈夫鬧翻六十七次,而我丈夫則打算退位三十三次,他有一個私生子,今年比佔姆士還大五年,貴族與否,我們面對的煩惱是一式的,因為我也是一個女人,一個母親。」
我呆呆的听著。
她輕輕地站起來,「親愛的,我希望你能以朋友的身份忠告佔姆士,他有責任在身,我限他三天回國,他不能效法他表兄,他表兄只有一個餃頭,他卻有皇位在等待他,無論在等待的期間多麼煩悶,他都不能退出。」
女皇說︰「我們不能退出,因我們是貴族,享有權利,就得盡義務。」
她這一番話說得斬釘截鐵,毫不含糊。
我輕輕說︰「我恐怕我沒有這樣大的說服力。」
她說︰「親愛的,你將你自己低估了。任何人都看得出,佔姆士已愛上了你。」她冷靜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溫情。
我苦笑,「這是你們的想象。」
「旁觀者清。」
「他並不愛我,他愛的是一點點自由。」我說。
「叫他回家,告訴他,他母親在這里。」
「我會的,陛下。」
「也告訴他,他的未婚妻已經清減了許多。」
我嘆口氣︰「是。」
「你一定在想,馬小姐,這一切原與你無關,真是飛來的煩惱,是不是?」
我點點頭。
「你難道與佔姆士一點也沒有感情?」她問。
我一半為爭一口氣,一半也是真情,緩緩的搖搖頭。「陛下,令郎並非一個羅拔烈福。」
她的藍寶石眼鏡暗了一暗,嘆口氣。過半晌她說︰「你既然救過他一次,不妨再多救他一次。」
我輕輕問︰「我會再獲得一枚勛章嗎?」
「會。」她肯定的說。
我不出聲了。
她說︰「謝謝你,馬小姐。」
我遲疑一下,「陛下,有句話我不該說,有忍不住要說,既然佔姆士向往自由……」
「不能夠,」她打斷我,「我帝國悠悠輝煌歷史,不能敗在他手中,我國不比那些小地方,皇帝在馬路上踩腳踏車,尚自譽民主。」她雙目閃出光輝。
她站起,「那拜托你了,馬小姐。」
惠爾遜連忙拉鈴召隨從,替她開門。
皇後一陣風似的出去了。
惠爾遜掏出手帕來抹額角上的汗。
我冰冷的足趾開始又活了,身子慢慢的溫暖起來,血脈恢復,雙膝也可以接受大腦的命令,我站起來。
惠爾遜說︰「寶琳,我送你回去。」
我點點頭。
「這件事,寶琳,你別宣揚出去。」
「我明天就舉行一個千人招待會——這不算宣揚吧?」我瞪他一眼,「老惠,你不算壞人,你就是太小家子氣。」
他不出聲。
回到公寓,我覺得象做了一場夢似的。
電話鈴響,我去接听。
「寶琳?寶琳?」是佔姆士的聲音。
「佔姆士。」我的平靜令我自己吃驚。
「寶琳,你到哪里去了?快來救我。」
「你在什麼地方?遭人綁架?」
「我在附近一間……香香冰淇淋室,我吃了一客香蕉船,身邊也沒有帶錢,不能付帳,呆坐了半天。」
「身邊沒帶錢?」我啼笑皆非。
這也是真的,他身邊帶錢干什麼?他根本不用花錢。
「我馬上來。」我放心電話去救駕。
他呆坐在香香冰淇淋室,女侍們盡朝他瞪眼,看樣子真坐了好一會兒了。
他問︰「寶琳,你到什麼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