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航的臉輕輕埋在她柔軟潔白的頸彎里。
這時,刺耳的鈴聲響起來。
展航一躍而起。
啊,原來是個綺夢,他的手指觸模嘴唇,余香仍在,令他發呆。
門外的人不耐煩了,大力拍門,「展航,展航,為何鎖門,你在屋內嗎?」
他听真了聲音,大喜,「媽媽,媽媽。」
象個小孩般奔向大門。
站在門口的正是于太太。
展航忙著把母親的行李搬進屋內。
于太太一看室內,「嘩,如此髒亂,可見媽媽仍有存在價值。」
「媽媽,你回來了。」
于展航淚盈于睫,失而復得,是世上最高興的事,慈母險些成為英夫人,叫他飽受虛驚。
他摟著母親一起坐下,許久沒有這樣親切。
「給我做杯茶。」
展航到廚房找到茶包,把茶杯放進微波爐煮開。
于太太看見搖搖頭,「還是讓我來吧。」
展航把頭放母親肩膀上。
「還不打電話叫清潔公司來開工?」
「媽,為什麼拒絕英先生?」
于太太一怔,「怪不得這樣開心,怪不得這樣開心。」
「是,但,我會尊重你的選擇。」
于太太捧著茶杯良久,才緩緩說︰「我不慣服侍其它人,只你們幾個已經足夠。」
展航十分感動。
于太太忽然說︰「誰來過?屋內有股異香。」
「玉枝。」
「不,不是玉枝,她才不會用這種香水。」
「沒有其它人呀。」
于太太又嗅了一嗅,看了展航一眼,「慎交女友。」
展航笑了,「真的無人來過。」
然後,他自己也躊躇了,是嗎,沒有人來過?一時間分不清夢景與真境。
正在恍惚,母親已著手收拾家居。
中年的她不想停,也停不下來,她不想離開這個家再走到另外一個家去習慣新環境,學習新規矩。
也許一早起來就得打扮整齊,掛上笑容向新伴侶稱呼早安,打點早餐,駕車送他去上班,等他返來,他未說累,她也不好意思打盹……
他有全套親友盼望認識她,把義務與責任加在她頭上,金楮火眼瞪著這個找到第二次歸宿的女人︰真幸福,偉大的英某沒嫌她是名寡婦……
約會是約會,至于再婚,不必了。
能夠這樣瀟灑豁達,不外是因為身邊還有節蓄。
她慨嘆,當年,舍棄官司換取賠償,可見是正確的選擇。
替展航做一切髒工夫都是甘心的,一邊嘮叨著他老像幼兒︰永不懂收拾,睡房似垃圾崗,可是一邊喜孜孜做得一身是汗。
她會愛別人似展航一樣多嗎,不可能。
她愉快地同展航說︰「看到孫兒的感覺,奇妙得講不出來,抱著不願放下。」
展航微笑。
棒一會兒于太太說︰「不過,英假使邀請我跳舞,我仍然會赴約。」
展航附和地回答︰「那當然。」
很快,英維智會覺得累,屆時,就會著女友回家,他想找個人照顧他起居,不是晚晚出外跳舞。
展航到這個時候才曉得幸災樂禍的感覺是那樣好。
九月八日是大日子,展航終于擺月兌中學生身份。
一走進大學校園,他覺得滄桑地海關天空,經過那麼多事,他都以為自己有廿八三十了,沒有,仍然沒有選舉權,到了酒吧,酒保仍然不肯賣酒給他。
真窩囊。
母親送他到注冊處,「祝你有一個新的好開始。」
展航頷首。
然而一轉身,他就看到一個穿灰色套裝苗條的倩影,細腰,婀娜,他震驚。
追上去,手非常冒昧地搭到她肩上,她轉過頭來,呵,是另外一個人,臉容比較健康,但是有同樣魅影憧憧的大眼楮。
他道歉︰「我認錯人了。」
那年輕女子笑笑走開,呵魅由心生。
這時,輪到別人把手放在他肩上。
「于展航,記得我嗎?」
他看著那少年人。
誰,這麼臉熟,他一邊微笑一邊追溯。
「展航,我是李偉謙。」
是他,竟是他,又見面了,兜兜轉轉,老朋友又到了眼前。
展航不由得擁抱他,兩人都覺得重逢是好事。
「你怎麼會看到我?」
偉謙答︰「老規矩,朝女孩們竊竊的眼光看過去,還有誰,還不是老好于展航。」
展航笑,「你還是老樣子,仍喜打趣我,哪里有什麼女孩子,快告訴我,讀的是什麼科。」
李偉謙忽然黯然,「展航,我家發生許多事。」
展航一怔,與他坐下來,「你家億萬身家,會有何事?」
「家里環境窘逼。」
「開玩笑!」
「于展航,你這人五谷不分,不管世界去到何時何處,專長迷暈女生,其它一概不理,東南亞經濟崩潰你可知道!」
「你家生意是上市公司,股民遭殃而己。」
「你懂什麼,垃圾股你听過沒有,只值幾個仙,一樣要結束營業。」
展航大驚,「怎麼會到這種地步?」
「投資失誤,以為花常好,月常圓,花費無法控制,出了紕漏,又不知修補。」
展航張大了嘴。
這時,注冊處叫出他名字,他連忙交上學費支票,看,也並不是有教無類,必需付出代價。
再回來,已經不見了李偉謙。
他急了,到處找他,甚至叫學校職員用擴音機叫他。
李偉謙回來說︰「我己到工程科報到。」
「讀什麼工程?」
「當然是電子,希望立刻找到工作,你呢?」
「心理學。」
「唏,真是富貴閑人。」
「來,我請你吃飯。」
「請伯母做清蒸龍蝦給我吃。」
「沒問題。」
他一直用力拍打著李偉謙的肩膀。
這時,有幾個女孩子搭訕地過來問東問西,醉翁之意,十分明顯。
偉謙非常厭惡,大聲說︰「我是你,展航.我就叫非禮。」
展航立刻與他離去。
他用公眾電話請母親準備菜式招待朋友。
一進于家的門,偉謙忽然哭了,由此可知,這段日子他的確吃了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苦頭。
展航問︰「要不要到我家來住?」
「真的還是假的?」
于伯母即時說︰「不吸煙的話無限歡迎。」
李偉謙忙不迭點頭。
他同展航說︰「家母變賣珠寶,奸商真狠心,只付十份一原來價錢。」
于太太連忙說︰「偉謙,我記得你最喜歡這鴨汁雲吞,多吃點。」
這叫做食療。
李偉謙搬進展翹房間住。
「你別嫌。」
偉謙居然還有幽默感,「我一向喜歡淺紫色。」
大家都笑了。
展航忽然間︰「你還有見到叔父嗎?」
偉謙忿慨地說︰「他見死不救,並已與我家斷絕來往。」
「你知道他近況嗎?」
「不知。」
「他仍與段福棋在一起?」
「誰?」
展航看得出偉謙是真的全無記憶了,于是不再追究。
于太太愛屋及烏,幫偉謙收拾。
「衣服帶不足,展航你讓幾件出來。」
展航一看,「鞋子也不對,都穿我的好了。」
「唉,報上經濟版全是某富商一百億財產化為烏有兼負債千億的消息。」
展航大惑不解,「一夜之間,錢去了何處?」
于太太答︰「我不明白的卻是當初巨款從何而來。」
「怕是同一處吧。」
「那是什麼地方?」
展航答︰「一種黑洞。」
偉謙過來,怪羨慕地問︰「你們母子談什麼,那麼親密,我與媽媽很疏離,她應酬多,愛打牌旅游,時時不在家。」
「過來,」于太太說︰「把心事告訴阿姨。」
第二天在演講廳,約三四十個同學才坐定,一個妙齡女子推門進來。
她手中拿著講義,放到書桌上,用筆在黑板上寫下朱本欣博士五個大字。
她說︰「我是你們的講師。」
朱博士正是昨天展航認錯的人。
今日,她穿黑色套裝,更加瘦削,更象一個人。
展航十分震驚,她竟是他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