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足足三年兩個月。
吉人恨恨的低頭尋思。
那時盛淵剛滿二十,生平第一次出遠門。
他是盛家唯一的繼承人,老總管奉命帶他四處見識,認識各地的風土民情,及盛家在各處發展的狀況。
盛老爺子為人篤實,做生意最求穩健,對盛淵期望甚深。
將來,盛淵可得把這所有產業延續下去,繼往開來。
就在臨行前一天,盛淵不知發了什麼癲,突然偷偷跑到惠家,扯她的頭發,把她弄得大哭。
她還記得當時,媒人婆來家里為她說親,說她十五歲及笄了,正是待嫁好時候。她躲在畫屏後偷听,不料被爹爹發現,發了一頓脾氣,將她趕到後花園。
正好,盛淵也在那兒,他問她怎麼跑得那麼喘,她一五一十說了,沒想到盛淵居然大為光火,死命瞪著她,像要把她生吞活剝似的。
她听說他要遠行,開心的拍手叫好,盛淵就突然發狂了,差點沒抓破她頭皮,直到她嚎啕大哭,才倉皇罷手。
她哭得面紅耳赤,足足哭了一整晚,還發誓永遠不見他——
吉人恍恍惚惚地憶起他當年的模樣,跟眼前俊朗的男子相比,她幾乎不認得了——才三年兩個月,男人的外表,竟轉變得如此之劇嗎?
「吉人?」盛夫人發現她呆住了,出聲叫喚。
「呃,」她猛然驚醒,連忙點頭招呼,「表哥。」
「不敢不敢,還是直接叫我盛淵吧!」
盛淵笑意更濃了,左頰酒窩深陷,黑眸定定勾著她,里頭釋出一抹奇異的光彩,好像帶著一絲絲玩味,又似暗藏深意。
「……」吉人被他看得臉上驀地泛起一絲薄紅,尷尬的別開臉。
「淵兒,許久不見,可不準胡鬧了。」盛夫人見她似乎不怎麼高興,怕他們又拌嘴,連忙事先警告。
「我怎麼胡鬧了?又不是小孩子,娘也忒多心了。」盛淵哈哈一笑。
盛夫人對兒子點點頭,又說︰「我們正在說吉人的婚事呢!」
「哦?」他挑起眉,興味盎然地注視著吉人。
盛夫人親熱地轉向她,問︰「媒婆肯定跟你爹爹提了不少人選吧?你看了如何?可有中意的?」
她瞥了盛淵一眼。
不知怎麼,有他在,她突然不想多說了。
「女孩兒家的婚事皆由父母做主,我娘走的早,爹爹自會拿主意。」她淡淡推說。
盛夫人點頭稱是,正要稱贊她懂事。
不料,盛淵突然失笑,還前俯後仰,笑得樂不可支。
「我耳朵長蟲了沒有?你有這麼听話?怎麼十五歲嫁到十八歲,到如今還是大姑娘一個呀?」
「淵兒!」盛夫人生氣的瞪了兒子一眼。
盛淵模模鼻子,勉強住口。
盛夫人才回眸對吉人笑說︰「等你訂了日期,差人來說一聲,你母親走的早,我這個姨娘,好比你生母一般,該幫著盡一份心力才是。」
「謝謝姨娘。」吉人不自在地扯動唇角,看也不看盛淵一眼。
彷佛沒听見他悶悶的笑聲。
也沒看到他一直盯著她,熠熠黑眸,流光閃爍。
「時候不早了,姨娘,吉人該告辭了。」她放下茶杯,向姨娘點頭施了一禮。可惡的盛淵,毀了她的好心情,她已經沒興致再待下去了。
「這麼快……」盛夫人略感失望,「那就讓淵兒送你吧!」
「什麼?要我送」盛淵一愣,哀叫起來。
「不,不必麻煩了。」吉人連忙搖頭,也嚇壞了。
盛夫人完全不理會兒子,只看著外甥女,正色道︰「什麼話,一定得這麼辦,讓淵兒代我過去一趟,跟你爹爹招呼一聲,你別推辭了。」
如今兩家關系不好,她心頭著實難過,自己視作女兒般的外甥女們,都不能時常往來。
她平時苦口婆心的勸,要丈夫對惠家老爺寬容些,無奈丈夫就是不肯听。那敢情好,既然老頭叫不動,干脆讓兒子前去惠家請安吧!
吉人明白姨娘的意思,不好反對。
「惠大小姐,這邊請。」
盛淵只好姍姍起身,拂袖一擺,恭請小姐先行。兩人並肩走出花園,登上座轎,轎子搖搖晃晃起行,慢悠悠的走入街頭。
吉人極不自在,腰桿兒打得筆直,目光直視前方,須臾不敢稍動。
煩死了,她早說不必送,盛淵明明也不情願,干麼不推辭算了!
「你又為什麼不推辭?」她把心里的話說出口,盛淵好笑地反問她。
「我跟你不一樣。」她冷哼。
姨娘畢竟不是她親娘,哪有在她面前撒潑之理?
「不想得罪我娘是吧?」盛淵露齒而笑,還打趣她,「哼哼哼哼,裝腔作勢的丫頭。」
吉人捏緊拳頭,胸口微微起伏。
真奇怪,他為什麼總要夾槍帶棒的和她說話呢?
她又哪里惹他不滿了?
「真倒霉,難得和姨娘說話,竟然遇到你……」抱怨的橫他一眼。
「好說、好說。」看她癟嘴的模樣,盛淵眼底笑意更濃了。
窒密的空間,安靜得教人難受。他不像她那般死板板的坐直,歪著身子,頭顱幾乎垂到她肩上。
「喂,你不是一向自視甚高嗎?」她挺香的,鼻端不斷嗅到她身上的脂粉味,燻得他醉茫茫,不知今夕是何夕。「挑剔鬼一個,怎麼突然急著嫁?」
「不勞您費心。」
「你若嫁人,就沒人陪我拌嘴了,怪寂寞的,你不覺得嗎?」
他深深瞅著她,笑容一陣滄桑,好像很落寞似的。
「我樂得很。」吉人冷然回嘴。
「是啊、是啊!」盛淵撇撇嘴,臉上還是笑。
一陣靜默,盛淵突然感慨起來,大聲說道︰「好吧,清麗動人的惠吉人,我祝你心想事成,嫁個如意好郎君!」
她不為所動,盛淵嘴巴也沒停下來,喃喃又道︰「再怎麼說,你早就老大不小了,屆滿十八還待字閨中,實在說不過去……」
說到這兒,話鋒一轉,「嘖嘖,瞧你這副德行,到底哪個男人敢娶你啊?你沒謊稱年齡吧?媒婆知道你滿十八了?那些求親的對象也曉得嗎?我說你呀,真要小心那些媒人婆的花言巧語,她們為了賺錢,什麼好話都敢說,你可得睜大眼楮,免得……」盛淵敲著腦袋直嚷。
「你行行好,閉上嘴吧!」吉人終于受不了,失聲叫了起來。
左也一句十八,右也一句十八,這混蛋,分明就是故意找她麻煩。他們上輩子到底結了什麼仇,每回踫面,總要害她大動肝火。
「是,遵命。」
盛淵沖著她笑,脖子越來越歪,不住往她身上倒去。
吉人的香氣,悠悠不絕飄來……
他聞過這種粉味,胭脂堂里的上品之一,很多官家小姐都愛用。
可,這味兒飄在她身上,就是特別與眾不同。
他忍不住想靠過去確認一下,說不定是他的錯覺,一定是錯覺……到底是不是呢?
「你做什麼?」吉人正襟危坐,淡淡掃他一眼。
「沒什麼。」盛淵趕緊扳回身子,漆炭般的俊臉隱隱發熱。
怎麼突然熱了起來?他心想。
一同回到惠府,沒想到爹爹不在家,八成又去尋歡了。
吉人臉色難看,正要趕盛淵回去,沒想到吉蒂、吉祥听說他來了,立刻出來閑敘一回。待他離開後,三姊妹吱吱喳喳地聚在吉人閨房,吉蒂、吉祥都很興奮,唯有吉人沉默不語。
「才一兩年不見,表哥越來越魁偉了。」向來英姿颯爽、豪邁粗魯的惠二小姐吉蒂,居然露出一番女子嬌憨。
「是啊,姨娘一定很開心,不過……」吉祥沉下臉,似是難以接受。「我剛剛差點兒認不出來,表哥從前文文弱弱的,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高大黝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