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破費了。」
「兩個半月的薪水化為永恆,非常值得。」
諾芹一怔,「你幾時升得那樣高了?」
「最近一次調動,將到特首辦公室工作。」
「呵,做京官。」
中孚笑,「這些術語你也知道?」
「你很長進。」
「有得升級總比原地踏步好。」
「宿舍也比從前寬大?」
「倘若沒有家室,也不想搬動。」
真是尋找歸宿女子的最佳對象。
「需要考慮?」
諾芹咳嗽一聲。
「是花的顏色不對?」
「不不不,一切都非常妥當。」
「說你願意。」
「但是中孚,我不愛你。」
李中孚大表訝異,「我卻覺得你事事愛護關懷我,使我感動。」
「不不,不是這種愛。」
「你有幾種愛?」
「中孚,你太天真。」
「咄,這也是缺點?」
諾芹只得說︰「是,我需要考慮。」
他有點失望,站起來告辭。
在門口,他吻了諾芹額角,那陣茉莉加橙花的香味又傳入他的鼻尖。
他願意等她。
諾芹用雙手捧著頭,太陽穴突然劇痛。
正想找止痛藥,忽然有人傳電子郵件過來。
「文筆,我與朋友在一起,常常做益智測試問題,多個話題,多些笑料,你願意參加嗎,昨晚的十個題目是︰什麼是量子化學,花生漫畫中史諾比第一個主人是誰,(BM)怎麼讀,西廂記中什麼人的筆桿兒橫掃千軍,法文餐前小食一字的正確拼法,導演史哥西斯三部電影名,波拉波拉是基麼,還有,貓有幾層眼瞼,美利堅合眾國最近轟炸過什麼國家,以及蛤蜊炖蛋的秘訣。」
諾芹咧嘴而笑,頭痛不翼而飛。
這個奇怪的老太太。
她什麼年紀,四十?
諾芹居然一一作答,手揮目送,根本不必查字典翻百科全書。
答案發出之後,她也擬了幾個問題。
「世上為基麼只有梵蒂崗及海牙兩個地名加走冠詞The,為何報紙頭條仍把李遠哲、朱棣文、崔琦等諾貝爾得獎者稱華人,印裔婦女額頭中心那點朱砂叫什麼,試舉十種芝士名,哪種恐龍食肉,還有,太陽系有大紅斑的行星叫什麼,國家地理雜志的創辦人始誰?」
文思居然也陪她消閑。
「額角那一點紅真不知叫什麼。」
「叫並蒂bindi。」
「天下第一雜志由誰創辦?」
「電話通訊專家貝爾。」
「你可以參加我們聚會。」
「測試常識,總比說人是非高尚得多,我願意加入你們。」
「歡迎。」
「文思,從前,你完全不喜歡我,是編輯部故意叫你刺激我嗎?」
「不干他們事,是我認真討厭你的論調。」
諾芹不出聲。
「你驕橫、刁蠻、無理、完全被都會廿年來的繁華寵壞,不知惜人也不屑惜物,可以想象,男朋友的西裝若不是意大利名牌都會給你恥笑。」
是,開日本房車也不行,讀錯酒名以後不同他出去,不願伺候女性,什麼也不要談。
「你們什麼都懂,又什麼都不懂。」
「文思,你觀察入微。」
「父母寵壞的專橫女還有得救,社會寵壞的嬌女完全無望。」
諾芹訕訕地問︰「你不是我們那一代的人吧。」
「我在餐廳吃不完的食物,會打包拎回家。」
「別叫那麼多也就是了。」
「是,我吃三文治,連面包皮一起吃下。」
「何必那麼省,你難道是環保專員?」
「地球上許多兒童正捱餓。」
諾芹忍不住笑,「文思你真有趣。」
可惜,時間到了,還需趕稿。
這時,文思問她︰「你表妹的近況如何?」
諾芹取餅鑽戒,凝視一會兒,才答︰「他給她指環。」
「她怕錯失了機會以後不再?」
「是,十年之後,她已老大,孤獨,失意,忽然在美術館踫見他,他攜同妻兒,正在參觀畢加索展品,那秀麗的太太左手無名指上戴的,正是她退回去的大鑽戒,他倆的小孩聰明活潑,他大方地走過來招呼她……」
「真不愧是大作家。」
「我還有其它事,下次再談。」
噫,同文思成為筆友了。
因為彼此不相識,可以坦率地發表意見,不必你虞我詐,顧忌多多。
諾芹睡了。
半夜,她忽然驚醒。
在床上呆坐一會兒,她像是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但是一時間不能肯定,又再入睡。
第二天,她忙著做俗務︰到爭行處理事情,買家常用品,選焙內衣……一去大半天。
敝不得女明星都用助手,若岑諾芹也有近身助理,就可以專心寫作。
所有寫作人都不願承認天份所限,作品不受讀者歡迎,一定怪社會風氣差,沒人愛看書,還有,媚俗者金腰帶,清高人卻餓飯等。
諾芹一度困惑︰「還有人懷才不遇嗎?」
一位編輯笑答︰「有,仍有些老人家在報上填充,最愛指正他人錯字。」
「不是說今日文壇屬于年輕人嗎,人人假裝廿二三歲。」
「真假年輕人寫不了那麼多。」
諾片問文思︰「副刊應否取消?」
「副刊文化屬本市獨有,人民日報與華爾街日報均無副刊,一樣生存得很好。」
「總有一日會全盤淘汰的吧。」
「嗯,作家可以像歐美寫作人一樣,同出版社合作,直接出書。」
「文思,你可有正當職業?」
「主持信箱不能維生。」
「果然是業余高手。」
「不敢當。」
「你的正職是什麼?」
她不回答。
「你教書。」
「被你猜中,真是鬼靈精。」
諾芹大樂,「在哪間大學?」
「在維多利亞大學教法律。」
諾芹怔住,「你不在本市?」
「我住加拿大卑詩省。」
「什麼,你一直在外國?」
「是呀。」
「可是,電郵號碼卻屬本市。」
「我用衛星電話,任何號碼都一樣。
「呀,原來你不是我們一份子。」
「不可以那樣說,我在都會接受中小學教育。」
「可是你刮盡都會資源後卻跑去外國,你沒有感恩圖報。」
「……」
諾芹理直氣壯,「你憑什麼主持信箱,你不了解都會情況。」
那邊沒有答復。
「喂,喂。」
「我在聆听教誨。」
「不過,你不說,我真不知道要乘十二小時飛機才見得到你。」
「你想見我?」
「筆友總有見面的時候。」
「吵個面紅耳赤,不如不見。」
「不會的,我們都是文明人。」
「你文明?哈哈哈哈哈。」
「喂。」
諾芹掛斷電話。
她不住在本市,真奇怪,編輯部怎麼會找到這個人?一直以來,諾芹都以為可能在街上踫見她。
第七章
下午,李中孚給她電話。
「我談別的事,不是給你壓力。」
「什麼事?」
「記得你說過在伊利沙伯二號郵輪上度蜜月最舒服。」
「是,我說過,環游世界,三個月後才上岸。」
「我剛才查過,明春有空位。」
天瀝瀝下雨,天色昏暗,嫁了中孚,十五年後的傍晚可以閑閑說︰「大兒明年進高中,長大不少,每隔三個月需買新鞋新襖」,那麼,對方會答︰「幸虧收入固定,這些還難不倒我」,然後,寒夜跟著溫暖起來。
「諾芹,你在想什麼?」
「一會我去幫姐姐收拾行李。」
「冬日去加國,好似不是時候。」
「一下子看到最壞的,若能夠接受,明年春暖花開,更有驚喜。」
「說得也是。」
「上飛機那日,你來開車吧。」
「也好。」
出乎意料之外,庭風只帶了一件中型行李。
「就這麼一點?」
「可以現買,何必多帶。」
「順風。」
庭風怨道︰「一直騙我們說會陪伴我們。」
「你才去個星期就會回來。」
諾芹殷殷向姐姐道別。
李中孚眼尖,「我覺得庭風不似只去一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