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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心俱樂部 第15頁

作者︰亦舒

「要不,叫文智一樣恰當。」

諾芹看著讀者純真的面孔,鼻子忽然發酸,呵,只有他們是明白人,什麼都瞞不過他們的法眼。

他們一直知道文筆就是岑諾芹。

「岑小姐,請不要再拍彩照,愛登大頭照片的女作家已經太多了。」

「請努力寫作,一年兩三部長篇小說實在太少,多寫點,我們熱切期待。」

「是是是。」

那樣辛苦的工作,一字一字伏案寫出,若不是為著讀者,誰耐煩那樣做,區區一分薪酬,什麼地方嫌不到。

為讀者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兩個讀者再三祝福她才離去。

諾芹長長吁出一口氣。

真的,多久沒好好坐下寫小說了。

「一直說繁華都會無事發生,乏善足陳,終于大時代來臨,社會動蕩,可是,又有幾人把這一切記載下來。

書評人一直怨說都會開埠迄今,沒有一篇好小說,其實他也有紙有筆,為何不寫,一味嗟嘆。

諾芹決定動筆,一半時間為市場寫,找生活,另一半為讀者寫,報答他們熱情。

經過名牌手袋店,諾芹走進去。

她向店員解釋︰「我想買一只長方形皮夾子,外邊有你們那著名C字標志。」

店員一愣,隨即笑出道︰「岑小姐,你好。」

諾芹沒想到店員也認識她,連忙點頭。

「岑小姐,我們從來不生產皮夾子眼鏡套或鎖匙包,只有冒牌貨才做那些。」

諾芹耳畔嗡一聲。

有幾件事在該剎那彷佛勻連在一起了,可是,諾芹仍然只有模糊的概念。

她嘴里說︰「是是是。」

「岑小姐看看我們最新款式的背包可好?」

「不用了,我改天再來,謝謝。」

一出店門,她就往姐姐家去。

明知應該靜心動筆寫作,可是仍然愛多管閑事。

一進門,不理女佣,就走進姐姐臥室。

她打開衣櫃,就把庭風所有的手袋取出來,拉開窗簾,在陽光下細細檢查。

呵,諾芹抬起頭來,都是冒牌的假貨。

己經仿得極之細致,幾可亂真,但是,因為成本有限,功力不足,還是露出馬腳。

諾芹一顆心突突跳。

是擔心姐姐經濟大不如前,用充頭貨撐場面?

不不不,她知道老姐的財政固若金湯,不用她這個妹妹過慮。

而是電光石火之間,她明白到,岑庭風很可能就是造些冒牌貨的出品人,至少,也是集團的大批發家。

諾芹不住叫苦。

這是違法行為,海關追打其嚴,她想都沒想過姐姐會是個犯法的人。

是高計梁一句話啟發了她的疑惑︰「你不知你姐姐做什麼生意?」

真是,賣發夾頭花,能賺多少,怎麼會有能力送汽車給妹妹。

原來真相如此。

手袋什麼牌子都有,法德意最吃香的貴價貨統統在此,真叫岑諾芹傻了眼。

庸人進來,詫異地問︰「是找手袋用嗎?」

書房里還放著新貨,淺藍色亮皮,正是剛才在店里見過的最新貸色,魔高一丈,已經仿制出來了,只不過真貨是真皮,假貨是塑料,一時也難分真假。

諾芹呆呆地坐著。

片刻,庭風回來了。

看見妹妹捧著她幾個手袋發豈,心中有數。

她不動聲色,笑問︰「什麼事?」

諾芹瞪著姐姐。

「又是失戀?」

「我從來沒有戀過,怎麼失戀。」

「不愧是寂寞之心俱樂部主持人。」

「小姐,你的筆法若沒有性格,也不會走紅,既有風格,誰認不出來。」

諾芹低下了頭,原來,誰也瞞不過。

庭風取餅手袋,若無其事,真是高手。

諾芹沖口而出,「姐姐,法網難逃。」

庭風轉過身子來啐一聲,鐵青著面孔,「掌你那烏鴉嘴。」

諾芹急得哭出來,「姐姐,你快抽身吧。」

庭風給妹妹塊熱毛巾,「你眼淚鼻涕的干什麼?」

「我害怕失去你。」

「我又不是打劫販毒。」

「走私樣是個罪名。」

庭風的聲音越來越高,「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諾芹傷心得說不出話來,雙手掩臉,眼淚自指縫中流出來。

一直以來,姐妹倆相依為命,庭風是她世上唯親人,她關懷姐姐,多過自己。

想到多年來她倆的孤苦,庭風是一個年輕失婚女子,帶著小孩,在這個所謂風氣開放的社會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諾芹哭得無法停止。

「芹芹,你怎麼了?」

庭風靜靜說︰「記得你第一次看到我抽煙,也哭成這樣。」

諾芹抽噎,「我以為我的姐姐墮落了。」

庭風笑得彎腰。

「姐姐,為著我,為滌滌,請金盆洗手。」

「早已不干了,不然怎麼會決定移民。」

「道上的兄弟肯放過你嗎?」

「你看武俠小說還是黑社會漫畫,那麼多術語。」

「這些冒牌貨從何而來?」

「東南亞幾個熱門地點制造。」

「輸往何處?」

「北美洲幾個大埠。」

「你負責什麼?」

「出入口轉運。」

「搜出來怎麼辦?」

「Nopain,nogain。」

「你晚上怎麼睡得著!」

「講對了,」庭風嘆口氣,「輾轉反側,所以衰老得那麼快。」

諾芹拎起那雙最新的銀色晚裝手袋,「這雙款式我剛在一本雜志見過,標價八千六,你賣多少?」

「二千五。」

「那麼貴?」

「這不是紐約華埠運河街的貨色,相信你也看得出來。」

「你賺多少?」

「你來查帳?」

「好奇而已。」

「我賺百分之十五。」

「發財了。」諾芹驚嘆。

庭風冷笑一聲,「所以,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虧本的生意無人做。」

諾芹感慨得跌坐在沙發里。

「這一年冒牌貨生意暴漲,我卻已忍痛撒手,你放心好了。」

「是怎麼踩進這個水在去的?」

「想生活得好一點。」

諾芹不語,答案太真實了。」

「有人向我接頭,我覺得可以合作!」庭風似不願多說。

在那種緊急頭7頭,是與非,錯或對,黑同白,都會變得十分混淆。

「高計梁也知道。」她警告姐姐。

岑庭風抬頭,掙大雙眼,訝異地說︰「這件事由他接頭,是他認為可以賺的快錢。」

諾芹頹然,「就我一人蒙在鼓里。」

「你小,不應該知道這事。」

「姐,你可是真的洗手不干了?」

「真的。」

諾芹已經哭腫了臉。

「你看你,由始至終,沒有長大過。」庭風嘆息。

這時,工人帶著滌滌放學回來,小孩也懂事,看到阿姨眉青H腫,大吃一驚。

第六章

「什麼事?」她丟下書包跑過去。

庭風搶先說︰「阿姨失戀。」

滌滌放心了,「失戀不要緊。」

諾芹不服,「失戀會死人。」

滌滌卻說︰「媽媽說,失戀自己會好,可是水廁壞了非修不可,只有更煩。」

這是什麼理論,岑庭風怎麼教女兒,匪夷所思。

「媽媽還說什麼?」

滌滌似背書似流利,「媽媽說,凡是失戀想死的人,讓他死好了,免糟塌社會米飯。」

「嘩!一點同情心也無。」

「咄,世上不知多少真正可憐的老人孤兒需要同情。」

「多回家了。」

庭風說︰「我送你。」

走到樓下,庭風握著妹妹的手,「我真的已經洗手。」

「幾時的事?」

「申請移民之前半年,免節外生枝。」

「家中那幾只也快快丟掉。」

「好好,都听你的。」

「帶冒牌手袋入法國境是違法的。」

「下雨了,小心駕駛。」

諾芹靜靜回家。

一個人坐下來,把小說寫完,又開始新的一篇,感觸良多,眼淚一直沁出,無法抑止。雙眼炙痛,被逼躺下。

這幾年來她受姐姐恩惠甚多,所以才可以從事寫作,做她喜歡做的事。

庭風照顧她無微不至,所以她可以大方瀟灑,時時對蠅頭小利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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