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代你高興。」
「乃慈,你也有點身家了。」
「是。不瞞你,我明年打算移民再去讀書。」
「何必還寫這種掀人私隱,皮笑肉不笑的訪問稿。」
真厲害,乃慈被她教訓得漲紅了半邊臉。
「什麼年紀做什麼事,我們不再是新人了。」
「做一日盡忠一日。」
「用到你這種伙計,是老板之福。」
「也有人看不入眼。」
「是,」丁月鈴微笑,「一直想,怎麼還沒輪到他,挺胸凸肚,出盡百寶圖出頭。」
乃慈說︰「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丁月鈴終于說到正題,「那張照片,你一直保存著。」
「是。」
「當日情形,歷歷在目。」
「是。」
「我時時做噩夢,看到自己,仍在做臨記。」
乃慈欠欠身。
丁月鈴笑了,「那是我唯一的果照。」
乃慈不語。
「我記得很清楚,一排十來個年輕女子,在泳池旁表演歌舞做臨記,本來大家都是布景板,應相安無事,可是偏偏有人推來推去,想爭頭位。」
沈乃慈那時是見習記者,專被老總派做些花邊新聞,吃力不討好,叫人看輕。
那日,她躲在片場一角,忽然听到一陣嬌叱,停楮一看,原來一幫閑角發生爭執,接著,驚叫一聲,水花濺起,其中一個少女被人推落泳池。
乃慈本能趕到泳池,只見那少女混身濕透,狼狽萬分,身上紗衣浸水後完全透明,使她美好的身段統統顯露。
乃慈按下相機鏡頭。
其它工作人員並沒有把少女自水中拉起來,相反地,還不住嬉笑。
乃慈忍不住,伸出雙臂,把少女自池中救起。
少女窘到極點,低頭發抖,乃慈把外套借給她遮住身軀。
太殘忍了,大家都是人,大家在同一圈子里找生活,大家都窮,為什麼不能仁慈一點?
但是少女並沒有哭,也並無露出怒意或是任何不滿。
服裝師替她換過干衣,她又回到工作崗位。
乃慈不想繼續逗留,悄悄離開片場。
那少女卻追上來,「請等一等。」
乃慈轉過頭去。
「姐姐,貴姓名?」
「光明日報沈乃慈。」
「謝謝你,我叫丁月鈴。」
「不客氣,舉手之勞。」
少女再三道謝。
乃慈有預感,「你會紅起來,你俱備一切條件︰漂亮、懂事、忍耐、感恩,大紅之後,請讓我訪問你。」
少女笑了,「一定。」
回到報館,照片沖曬出來,是幀果照,乃慈並沒有用,收到檔案里。
之後,乃慈本人也甚有表現,很快為編輯部賞識。
她被調去跑突發新聞,因為夠拚搏,升得極快,受報館重用。
她幾乎忘記那張照片,直至看到丁月鈴在各大報章上的大幅彩照。
呵,成名了。
今日想起來,宛如昨日之事。
丁月鈴感喟,「時間過得真快。」
「幸虧如此。」
「我有過五日四夜不眠不休的記錄,你呢。」
乃慈笑答︰「三日三夜而己。」
「純靠年輕,才挺過來。」
「我們現在仍然年輕。」
「乃慈,寫些正經評論。」
「我懂得。」
丁月鈴輕輕打一個呵欠。
「我告辭了。」乃慈十分識趣。
臨走之前,她放下一只信封。
丁月鈴意外,「是那張照片嗎?」
「連底片在內,送給你。」
丁月鈴由衷地說︰「是我最佳的結婚禮物。」
乃慈笑。
她取出照片看,「嘩,那時身材多好!」
乃慈很佩服她的鎮定。
「乃慈,再一次謝謝你。」
兩個年輕女子擁抱一下道別。
乃慈松了一口氣,好了,從此不再欠誰什麼,也毋需替人保守秘密。
她替丁月鈴寫了一篇極好的訪問。
老總拍案叫絕,「生花妙筆!」
「照片也拍得有味道。」
「沈大姐出手,馬到功成。」
沈大姐?幾時她升格為大姐了,不久之前,她還是小慈。
「這個招待會叫小慈去跑一次。」
「大作家倪匡的小說稿叫小慈下午去取。」
「小慈,到樓下買七碗雲吞面。」
歲月流金,忽然就成為大姐了。
乃慈靜下來,覺得感慨無限。
同事們仍然議論紛紛︰「丁月鈴真是個美女。」
「希望她安息。」
「什麼?」
「喂,干嗎詛咒人。」
「真心祝福,既然息影,永遠別再出現,才是最佳歸宿。」
「說得也是。」
乃慈一直有計劃升學,可是成年人想丟下一切,一走三四年,談何容易。
接著,她母親身體有點不舒服,她便留了下來,這時,她決定離開光明日報,轉到一間國際通訊社做主持,身份與薪水都提升一級。
母親身體漸漸復元,她願意到著名學府做成人學生,寫妥履歷,又找名人學者推薦。
通訊社拍檔意大利裔的貝洛地閑閑地說︰「誰會追究李嘉誠或是蓋茲有無大學文憑。」
乃慈瞪他一眼,「你自己是康奈爾新聞系博士,你有什麼資格說文憑無用。」
「喂喂,看開點。」
乃慈吁出一口氣,「原來重返校園是這樣困難。」
「因為你目前工作成績與薪酬已經一流,放棄委實可惜。」
「但升學是我畢生心願。」
「我的心願是三妻四妾,你說如何實現。」
「貝洛地,你的意思是,成年人追求理想不切實際。」
「當然啦,犧牲那麼多,一定會後悔。」
沉乃慈忽然想起丁月鈴,已經是電影皇後了,忽然嫁給一個兒童病理專家,他有繁忙工作,不可能時刻陪伴她,她生活究竟如何?
乃慈不由得去打听丁月鈴近況。
有人搖頭,「不知道,听說很寫意,一個人求仁得仁總是開心的。」
「丁月鈴好象接了一個廣告拍。」
「真的?」
「全部在外國拍攝,酬勞八位數字,唉,一個女人的名氣竟如此值錢,真叫人羨慕。」
「慢著,」乃慈問︰「是什麼商品的廣告?」
「好似是一種沐浴露。」
「那豈非要出浴?」
「小姐,她一定會穿著泳衣。」
乃慈頓足︰「失算。」
「一千六百萬演出三十秒鐘還說不值?」
發生什麼問題?乃慈替她不安。
一個星期之後的周五,沈乃慈經過熟悉的大報攤,看到一大堆閑人圍住議論紛紛,爭購一本雜志。乃慈訝異,咦,最近沒有什麼國際性大新聞呀,莫非有突發事件?
報攤東主看見她,笑著大聲叫︰「沈小姐,你上了頭條。」揚著一本雜志,遞到她手里。
乃慈嚇一跳,連忙走到一旁細閱。
只見封面上登的,正是丁月鈴那幀半果照片,呵,難怪那麼轟動。
乃慈呆往。
誰,誰把照片交給雜志社?只見大字標題;「丁月鈴復出,細說與名記者之間恩怨」。
什麼?照片竟由丁月鈴本人提供?
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
內文中丁月鈴娓娓地把她入行時的遭遇道出,感人肺腑,為復出鋪路。
她簡直把傳媒玩弄于鼓掌之上,這聰敏如人精的女子可知道她在做些什麼?
乃慈家中電話響個不停。
「乃慈,你真夠義氣。」
「乃慈,有那樣好的照片也不給我們用。」
「那張果照起碼值六十萬,你竟交回她本人。」
雖然人人都盛贊沈乃慈,可是乃慈卻有被出賣利用的感覺,她如啞子吃黃蓮。
「原來記者與藝人也可成為真正朋友。」
「我們對你們這兩個女子另眼相看。」
丁月鈴復出,出奇成功。
傳媒並沒有追究她的婚姻是否失敗,一味集中火力報道她的新動向,並且認定丁月鈴是記者之友。
沈乃慈一聲不響。
這是她最好習慣︰靜,無論關不關她的事,她都以靜制動。
丁月鈴的戲路風格大轉,她開始主演一些艷情戲,但因劇本寫得好,並不覺猥瑣,其它女星紛紛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