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上天何等公平,人人擁有一次青春,即使是老太太,也光輝燦爛地年輕過。
珊瑚正整理相架子。
清流駭笑,帶照片旅行。
銀相架里是老太太年輕時倩影,清流一看,嘩,美女,鵝蛋臉,高佻身段,穿泳裝,在泳池旁斜斜躺著。
完全是那種一出現四周圍的人都自然會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的那種女子。
一雙斜飛的大眼楮媚態畢露,十分現代,不像數十年前的人。
紅顏彈指老。
清流驀然有頓悟。
第二章
"每年都得乘一次船,回來之後,人人筋疲力盡。"珊瑚喃咕著。
另一張在舞會中拍攝的照片里有一個老人,坐她身邊,狀甚親昵。
"是父親?"
珊瑚一看,笑笑,"不,這就是劉先生。"
"怎麼不見他人?"
珊瑚答︰要"是還活著,怕已經一百五十歲。"
清流不敢再問,怕陷珊瑚于不義,人家不答,是吞吞吐吐,回答呢,是出賣東家是非。
于是大家埋頭苦干,行李箱一只一只整理好關上,喚人抬下樓去,屆時,怕需要兩輛貨車才能運到碼頭。
珊瑚說︰"她大概會叫你拎首飾箱。"
"嗄?"
"你可得小心,"她掩住嘴笑,"可別丟了珍寶。"
為了這個,清流一個晚上沒睡好。
結果,劉太太派她提藥箱。
看護解釋整個下午,然後,令她復述各種藥物用法。
清流心細,記性好,一絲不錯,有條有理,看護深慶得人。
出發了。
浩浩蕩蕩,如太後出巡。
六時正就起來忙,八時正請劉太太起床梳妝。
出門從來不需花多過十分鐘的清流覺得她宛如進入童話世界,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又有什麼必要是真的?孤零零一個人,排場做給誰看。
天公不造美,十時許下起雨來。
又得即刻安排什麼人負責打傘。
大家忙得團團轉,食人之祿,忠人之事,誰都不敢笑,都當一件正經事來做。
清流一直末有時間進食,餓得腳軟,百忙中老程給她一份三文治,她躲在浴室里吃起來。
配在身邊的傳呼機又響,清流剛想放下食物,珊瑚按住她,肯定地說︰"吃飯大過天。"
真的,做得那麼辛苦,還不是為著吃,清流靜靜坐下咀嚼。
車隊終于駛到碼頭。
行李箱逐個卸下,陣仗好不偉大,叫旁人側目。
珊瑚問清流︰"你的行李呢?"
只一只小小寒酸尼龍袋。
一抬頭,清流看到一只龐大華麗白色輪船停泊在碼頭,船尾漆著黑色的四個大字︰"不羈的風"。
呵多麼古怪的船名。
一邊只听得珊瑚笑道︰"其實也足夠。"
清流很喜歡劉太太這名貼身女佣,她甚有智能,為人又圓滑,熱心,更不會欺壓新人,日久遲早升做管家。
出來做事,能力固然重要,但處事也要服眾。
"幾時開船?"
"下午五時。"
劉太太的豪華船艙又一次叫清流合不攏嘴。
再辛苦也是值得,至少見識過了,不是人人有這樣機會。
這間頭等艙面積比一般住宅單位還大,足足千餘平方尺,兩房兩廳兩浴室,還有露台及落地長窗,看出去海天一色,美不勝收。
劉太太揚揚手,"累了,想休息。"
珊瑚連忙幫她寬衣。
清流去準備茶點。
老程跟著進來,"唐小姐,你睡這里。"
清流連忙應一聲。
小房間也已經夠舒服。
"凡事小心,"老程叮囑︰"一切忍耐。"
"我知道,忍無可忍,重新再忍。"
老程咧嘴笑了。
這時,有人送行李上來。
清流奇道︰"這只箱子不是我的。"
老程說︰"你又不穿制服這些服飾給你用,陪太太進出,不可太隨便。"
真沒想到老程如此周到,清流鼻酸。
罷想道謝,那邊已經叫人。
老程說︰"快去吧。"
老太太先要將私家被褥取出換上,清流立刻召房口部人員上來,他們受過訓練,手段爽磊,服侍周到。
吃過藥,老太太睡下了,珊瑚帶清流到她的艙房,清流看到兩張床。
"原本是雙人房,這點劉太太一向慷慨,待下人大方,我听說有些所謂富翁自己乘頭等,佣人與孩子四人一房塞在三等房。"說著珊瑚笑了。
清流當新聞來听。
珊瑚說︰"有人連女朋友都乘經濟客位,丟在飛機尾。"這次嘆口氣。
清流問︰"船叫不羈的風。"
"是,劉太太最喜歡這只六星級船,已是老顧客。"
清流一味頷首。
"是你第一次乘船?好好苦中作樂。"
"是。"
"快乘機去休息一會兒,服侍老人同嬰兒一樣,他睡,你也要睡,否則,他醒了你不夠力氣應付。"
清流駭笑。
她不舍得睡,用過茶點,靠在長窗前看太平洋,大海碧綠閃爍,襯藍天白雲,叫她神馳。
世上竟有這樣享受,唐清流走運了。
剎那間把所有不愉快的事暫且丟在腦後。
船漸漸移動,離開碼頭。
珊瑚過來,"該喚醒太太,不然晚上睡不著,又該發脾氣。"
侍應生捧進大盤鮮花水果。
珊瑚已把化妝品等物取出放好。
老太太起床,漱口、吐痰、咳嗽,發起床氣。
"什麼都好,房間太小。"
"換了船麼,沒個熟人。"
"苦了一輩子,做人沒什麼意思。"
接著是沐浴,老人動也不動,叫珊瑚服侍,不是搭架子,而是行動不便。
她一邊淋浴,一邊要喝茶听音樂,然後,抹干身體,由清流替她化妝梳頭。
在世上時日不多,更應享受。
清流把她打扮得似一枝花。
珊瑚輕輕說︰"第一日上船,不必盛妝,這是規矩。"
"為什麼?"
"因為考慮到旅客尚未把行李收拾出來,不過,這種不成文規矩也日漸式微,現在許多客人天天穿便裝。"
清流點頭,"像從前,乘飛機是大事,現在不少人一個月乘十次。"
"年輕人始終不愛坐船,嫌悶。"
清流笑答︰"我是來做工的。"
劉太太又叫人。
清流扶她到輪椅坐好,預備推她到甲板上去散心。
誰知劉太太說︰"你,你先打扮一下,換件衣服。"
啊,是,推輪椅的人也不能失禮。
她匆匆換過一襲便服,洗把臉,掠一下頭發,才把劉太太推出去。
一到甲板,吸口帶鹽香的新鮮空氣,精神又回來了。
說也奇怪,劉巽儀老太太一出現,馬上有各式人等前來滿面笑容地打招呼。
"劉夫人。"
"伊芙蓮。"
鎊人態度都十分親密,像是老朋友,可是一開口,卻說些極浮面的話。
"天氣真了不起,次船到了蘇倫托,一定要玩個痛快。"
"我卻欣賞直布羅陀的峭壁,你說可是。"
然後,終于說到是非,"列國強的千金下個月結婚,不過列太太不喜歡那頭親家。"
清流別轉面孔。
這些人,簡直辜負了良辰美景。
他們都知道輪椅後的女孩沒有身份,連眼楮都不抬。
清流去取茶點。
茶廳的領班笑笑,"是劉太太的薄荷茶嗎?"
"正是。"
那年輕人十分可親,"我叫任天生,在船上工作已有四年,劉太太是我們老主顧。"
"那你比我更清楚她的喜惡。"
邊說邊做,片刻他已準備好茶點。
"我幫你拿過去,唐小姐。"
清流一怔,他怎麼知道她名字?
那年輕人笑答︰"我們有客人名單。"
了不起的記性,無論做什麼工作,都需要天份。
劉太太也認得他,"小任,這些日子還好嗎?"
"十分牽掛你。"
"你怎麼還在甲板上?"
"這份工作也不錯。"
"我同你大老板說,把你升上去。"
年輕人不卑不亢地笑。
清流有點喜歡這個任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