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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園 第14頁

作者︰亦舒

夏銘心是一個觀眾,忽然闖入布景來,竟被邀請一同演出。

不不不,她連忙拒絕。

戲萬一演罷了她又該怎麼辦,夏銘心是一個真人,不是個角色。

經過元心房間,看見她正在整理照片,把它們裝進銀相架里,放在窗台上。

招手請銘心過去。

銘心看到照片中的四兄弟姐妹神采飛揚,穿著白衣白褲在海風中展露笑容,不禁口講好看。

元心抱怨︰「他們都不喜拍照,這些是唯一的照片了。」

「銘心說︰「還有你們四個人的結婚照片呢,來日方長。」

「我給你看媽媽的照片。」

銘心不知怎地有點緊張,一直覺得他們的母親,故園的女主人是世上至美麗的女子,她怕照片叫她失望。

元心自抽屜里取了照片出來,啊。

很意外,那是一幀生活照,一個十分漂亮時髦的年輕女子左右手各抱一個孩子,笑得極之燦爛。

照片像是去年夏季拍攝,根本不似廿五年前作品,照片中兩個孩子,一定是元宗與元華。

「嘩,她確是個美人。」銘心放心了。

元心說︰「她穿晚禮服最好看。」

形象那麼健康,真沒想到天不假年。

「照片都在父親那里,這張是我趁他不覺悄悄取出來。」

「他們感情一定很好。」

「父親時間不多。」

一句話說盡許多委屈。

「母親喜歡看海,以前我們都笑這是文藝小說女主角的嗜好,可是漸漸我們也愛上近海的房子,不是那種看著港口五光十色燈飾那種,而且真正可以听到海濤海鷗嗅到鹽香的房子。」

「故園。」

「是,可以隨時乘船出去,半日都不回來。」

「你們很幸運。」

元心把母親的照片收好。

「一個女子最開心放肆的日子,也不過是這幾年。」

「放肆,是。」連銘心都不得不承認。

「所以,有人肯等你的時候,叫他等好了,千萬不要準時。」這也是一種哲學,與元聲的意見完全一樣。

她又說︰「能夠穿得上四號跳舞裙子的時候,天大穿,保不定哪一天,人胖了,有不幸的事發生,不再能穿。」

「胡說。」銘心溫和地說︰「你一定可以穿足一輩子。」

「家母的一輩子也不長。」

今天,卓元元情緒十分低迷。

「家母最後十分厭世。」

銘心決定把話題扯開,「你最近又置了甚麼衣飾,讓我參觀一下。」

這話說到卓元心心坎里去,立刻帶銘心到衣帽間去做介紹。

只見綾羅綢緞一大堆,美不勝收,各有鞋子配對,小小手袋上瓖著鴕鳥毛,非常有趣。

元心恢復歡笑,男朋友的車子已到樓下,她才開始梳妝,那人一等大概起碼兩個小時。

仍然不見卓元宗。

夏銘心敢一手推開卓元聲的房門,但是不敢對卓元宗造次。

他們兩兄弟正在房內商談。

卓元聲對大哥說︰「代我向父親提出要求,我想離開故園外出獨立。」

「他一向不曾阻止任何人離開故園。」

元聲咳嗽一聲,「我想領取一筆津貼。」

「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卓元聲不語。

「你知道父親的鐵腕政策。」

卓元聲改變話題,「醫生處有無消息?」

他大哥搖頭。

「也只有放開懷抱。」

是,這些日子來,叫你們也擔足心事。」

「夏銘心進故園之後,大家都開朗不少。」

一提到夏銘心,卓元宗沉默。

卓元聲委屈地說︰「她對我並無另眼相看。」

元宗忍不住笑出來。

「對你也是。」元聲不甘心。

元宗連忙道︰「我並無自作多情。」

元聲氣結。

「她的確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女子,可愛二字當之無愧。」

「你對她也印象深刻吧。」

我沒有資格對異性有任何觀感,我身體欠佳,一個人失去健康,無異失去一切。」

「大哥,我們都為你禱告。」

「不說這個了,父親說︰你要不升學,要不回去幫他做生意。」

「這好算是選擇?」

元宗笑了,「許多人羨慕你還來不及。」

大哥,請竭力留住夏銘心。」

「銘心這樣性格的女子,一是一,二是二,不會回心轉意。」

「我還未學好國語。」

卓元宗又笑笑。

「出來見見人。」

元宗說︰「待我精神好些再說,每次注射過後,身體總不听話,免得嚇人。」

元聲按住大哥的手。

他在走廊遇見銘心。

銘心一開口便問︰「元宗呢?」

元聲點頭,「果然,心中全沒有我。」

銘心擔心再問︰「他沒有事吧?」

「托賴,只不過疲倦一點。」

銘心吁出一口氣。

他見她披著大毛巾,「你打算游泳?」

「是。」

「我陪你。」

夏銘心芽著的是一件頭深藍色保守樸素最普通款式的賽衣,可是平凡中最見真功,她的美好身段表露無遺,不濺水花躍入水中潛泳,半分鐘後忽然似飛魚似躍出水面,叫卓元聲看得發呆,接著,銘心用蝶泳游了十多個塘,她笑著取回大毛巾,「累了。」她說,就那麼簡單,一點花巧賣弄也無。

卓元聲傾心。

第二天早上,元心來上課,同老師說︰「給你看一樣東西,請替我保守秘密。」

銘心還未會意,元心已杷襯衫揭起,她肚臍上穿著一枚金環。

銘心愕然,「可痛?」

「可以忍耐。」

「小心發炎。」

「好不好看?」

銘心據實答︰「非常可布。」

元心笑,「比紋身更痛快。」

「甚麼?」

元心卷起袖子到肩膀,銘心看見她手臂上紋著一圈荊棘。

噫,她還以為玫瑰花或是蝴蝶才是熱門圖案。

「你父親會怎樣說?」

元心得意洋洋,「他永遠不會知道。」

于是,精神上元心勝利了,她終于成功擺月兌父親的控制。

銘心搖頭。

下午,她到花園去找李元宗,魯媽正在收拾畫具,看見她,笑說︰「元宗到醫院做檢查。」

啊,涼亭里彷佛還有他的笑語聲。

魯媽靜靜離去。

銘心伸一個懶腰,花叢深處,無比炙涼,她有點眼困,躺到石凳上,咦,欠一只枕頭,見滿地落花,便用圍巾包了一大包,枕在頭下,咕噥地想︰前些日子寄出的求職信,怎麼毫無回音,明日也許得回學校問一問。

成日就是盤算生活問題,哪里還有余閑傷春悲秋,唉。

職業悶點無所謂,至要緊穩定可靠,假期她自然會四出尋找娛樂。

耳畔有蜜蜂嗡嗡聲,科學家說,土蜂這種昆蟲圓胖,翅膀短小,根本不能飛翔,不知怎地,它違反了力學,飛了起來。

窮家子女突破出身,揚名立萬,也是同樣的奇跡吧。

銘心睡著了。

一直等听到一陣嬉笑聲,她才驀然張開眼來。

卓元心卓元聲看著她拍手。

「哎呀。」銘心拂去身上花瓣坐起來。

「好睡好睡,喝杯熱茶。」

銘心問︰「元宗呢?」

「回來了,在房里。」

銘心真想去看他,考慮了許久,終於訕訕作罷。

天色已暗,卓元宗卻沒有開燈。

他正與父親通話。

「檢查結果如何?」

「如舊,鄧醫生明日會向你匯報。」

「家庭老師走了沒有?」

卓元宗的聲音十分平靜,「已經辭退,管家另外請了人,元華怎麼樣?」

「很好,下月赴馬來亞相親。」

元宗關心妹妹,「她會適合熱帶生活嗎?」

「人是萬物之靈,當能克服環境。」

元宗不再出聲,他已說不出疲倦。

嚴父只得同他說︰「我們再聯絡。」

夏銘心在樓下看著他的露台,他始終沒有開燈。

第二大一早,銘心接到一通電話。

「夏小姐,我是血庫負責人,幾經辛苦才通過海軍找到你。」

「甚麼事?」

「有病人需要你的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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