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柔軟的沙發上,才覺得剛才那幕太驚險,捏著一把冷汗,決定以後再也不單獨游泳。
我倒在沙發上,莉莉回來了。
她手中抱著大包小包的衣服飾物,看見我,她說︰
「你快變成一尊住在沙發上的石像了。」
我不響。
「來看我買的新鞋子。」她說。
「你已經有一千雙鞋子了。」
「那麼來看我買的手袋,各種顏色都有,一式都是織皮的。」
「然後冰箱里沒雞蛋了,就求我拿錢出來買。」我沒好氣。
她陪笑地坐在我身邊,「或是叫男人出來帶我去吃飯──不是很合理嗎?我的錢用來打扮自己,他的錢則請我吃飯。」
「老了呢,老了誰請你?」我反問。
「那還有很長的一段日子,別的女人老得快,我不同,我是到了四十九歲半尚有男人追求的那種,我不但心。」她笑。
我不忍再拂她的意,我說︰「喲,從來沒見過比你更樂觀的人。」
「所以才能跟你這個悲觀者一齊住。」
我打個呵欠。
她把美麗的衣服一件一件揚出來給我看,告訴我,最別致的地方在哪里。她是一個可愛的女人,永遠不提這些東西的價錢,純粹是為了享受。
平時一個電話來,她就要撲出去的,但是她說︰「今天我要跟你一起吃飯。」
我說︰「歡迎,我要了很好的芝土,我們吃芝士三文治。」
「我們能不能吃水餃,或是蔥油餅?」她失望地問。
「可以呀,」我說︰「你來做。」
「你真壞!」她不服,「我一個電話,就有人跑了來做給我吃,你相不相信?」
「我不信,」我笑,「水餃?沒有可能。」
她取起電話,撥了號碼,咕咕噥噥的說起話來。
我又打一個呵欠,我不是不相信莉的魅力,在陽光普照的時候,香港一半的男性居民都在等待與她約會,但現在她要找人到廚房來為她做水餃──我不信有瘟生送上門來。
我自己用芝土夾了面包,倒一杯庇利埃礦泉水喝,再加一杯草莓酸乳酪,已覺得是天下美味,我躺在沙發上睡看了。
夢見自己身在荒島,拚了命要游泳回故鄉,在大海中險被大浪吞噬,大驚而醒,鼻端聞到一陣蔥花香,我連忙睜大眼楮,我沒有聞錯吧?
莉莉正在布筷子,看見我醒來就說︰「準備吃餃子吧。」
「誰來做的?」我跳起來。
廚房中探出一個腦袋︰「我。」
我怪叫起來,「又是你!你不是在沙灘露營嗎?你怎麼無處不在?」
「只有我一個人會做牛肉餃子,來吃吧。」他笑說。
我申吟一聲。
莉也笑,「三文治與乳酪頂不了肚子,來,這里有上好的雲南辣椒醬。」
我撲過去就與他們一起吃。
這人做的餃子皮滑,肉香,餡厚、皮薄、形狀可愛,一口吞一個,辣醬鮮美,份外醒胃,食欲大增,我許久沒有吃得這麼暢快了。
終于贊一聲,「好手藝。」
莉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說︰「我們這位朋友,具有許多隱藏的美德,值得推許。」
他笑,「推許我做什麼?廚師?」
我問︰「你到底到香港來是為了什麼?」
「度假。」他說。
「家人在這里?」
「都在,所以如果我最後留了下來,也不算稀奇事。」他說。
「像你這種專業人士最適合住香港!機會多,收入高,一下子就竄起來,而且香港的女孩子對你們另眼相看的。」
他苦笑,「白眼是不是?」
「青眼。」我笑說。
莉說︰「我從來沒有吃得這麼飽過。」
我說︰「我來洗碗。」
到了廚房,但見一天一地都是面粉,幾十只髒碗畫在水斗一角。
我聳聳肩,「每件事都要付出代價,我想這一切還是值得的。」
「你認為值得就好。」他又笑。
我說︰「你出去休息吧;夠勞苦功高的了,一會兒我泡了茶出來。」
「什麼茶?」他問。
「上好的龍井。」
「喝好茶需要品味,慢慢學習。」
我邊洗碗邊說︰「尤其是龍井,色淡味澀,那股清香又隔很久才能會意,喝得起的人不一定耐煩那手續,燒一大壺水才能喝到一盅茶。先用開水把杯子燙熱了,好讓開水的熱氣把茶葉完全泡開,蓋妥杯蓋,再往上面淋熱水,五分鐘後喝,喝掉一半加滿水,還有一杯可喝,否則就太淡了。」
「茶葉不是要過一次開水嗎?」
「那是碧螺春,」我說︰「碧螺春有毛,必需過一周才好。」
「那麼多學問。」他說。
我笑,「紅樓夢里的妙玉用梅花瓣上的雪,藏在壇子里埋在樹根底下,趁高興才取出烹茶。」
「有什麼好處?」他問。
「沒什麼好處,自來水也解渴,這是一種境界。」
他問︰「你給我多少時間學習?」
「梅花瓣上的雪?」我假裝不明白。
「學習懂得你。」他把話講明了。
我有點感動,「很費時間的呢。」我說︰「你不一定覺得劃得來。」
「是一種境界,如今人們很少為理想做一點事情了。」他說︰「明天去找一套電影看如何?」
「答應你。」我說。
他松一口氣。
莉探頭進來說︰「原來會做水餃有這等好處,別人追不到是因為不會。」
我們三個人一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