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它是解毒時期吧,莊醫生算是鴉片,我傷心的想︰非得把他自我生命中剔除不可。
于是我提起精神來清理了一部份文件。
中午時分女秘書進來說︰「莊醫生說他知道你在這里,請你听電話。」
「我不在。」我堅持。
女秘書聳聳肩,對電話說︰「她一定說她不在。」掛上話筒,裝一個鬼臉。
我也聳聳肩,對自己的勇氣非常驕傲。
餅了不到半小時,我的房門忽然被推開,我抬起頭來,看到莊醫生站在我面前。
我吃驚,他先發制人。
他低聲喝道︰「你干什麼?」
「我們之間完了。」我說。
「你說過已一千次。」他冷笑。
「我們完了,這是最後一次通告。」我說。
「別要花樣,我們去吃午飯吧。」他不耐煩的說。
就因為他的語氣輕率,使我更加生氣兼夾心酸。
我說︰「請離開我的辦公室。」
「你真要我走。」他揚起一條眉,「走了我未必再回來。」
「如果你不能給我更好的待遇,請不要再回來。」我說。
「你想清楚了?」他問。
「是的。」我已厭倦遷就他的時間,避著他的妻子,听他訴說他孩子的優點,晚上獨自睡覺,周末呆等他的電話。
「再見。」他轉頭走。
毫無留戀,一個年輕女人為他付出情感與時間達兩年,他毫不慚愧毫無留戀。
「再見。」我輕輕的說。
憤怒啃蝕著我的心,我扔下文件,走到與麗絲約定的地方,伏在桌子上。
麗絲來的時候,我跟她說︰「至少我有進步,我現在恨他。」
麗絲搖頭,「恨是不夠的,最好是听到他的名字,像陌路人一樣,恨還是太強烈,跟愛沒有什麼分別。」
「你總得讓我慢慢來呀。」我嘆口氣。
「你做得不錯。」她拍拍我的肩膀。
我落下淚來。
「今天晚上,湯姆請了一位單身男士回來吃飯,你有沒有興趣認識他?」
我搖搖頭,「我沒有精神。」
「回去上班!提起精神來,他不愛你,你更要愛自己。」麗絲說︰「走。」
她待我情逾親姊妹,這點我明白,但我仍然說︰「我不想這麼快談戀愛。」
「蠢蛋,人家未必愛上你,」她笑我,「你以為你是傾國傾城?」
我苦笑,「像我這麼的女人,屈居人下,不過是時運未到,一朝風送滕王閣,誰敢說我沒資格做太太女乃女乃?市面上的女人,哪幾個是勝過我的?」
麗絲說︰「東風不與周郎便哪。」
我「呵哈呵哈」的干笑數聲,又開始抽煙。
連續數天我工作得很辛苦很勤力,我憎恨我的工作,但如果不需要工作,請問天天該上哪兒去?我不知道。
我又去看醫生。
我對他承認︰「我逃避現實,我對感情厭懼,因為追求不到美滿的男女感情,所以現在反過來拒絕投入。」
「你終于弄明白了。」醫生點點頭。
我問︰「然而又有什麼幫助呢?」
「如果你決定不冒險,拒絕投資感情,那麼你可以過獨身生活,如果你決定過小家庭生活,那麼必需作某一程度的犧牲。與沒有誠意的有婦之夫來往,永遠沒有結果。」
「我寂寞。」
「這是代價。」他靜靜的說︰「世上鮮有十全十美的事。」
我看看自己的手。
「你獨身已經良久,」他說︰「除非遇到一個真正聰敏、耐心、深思的男人,否則你不願投入,這是值得原諒的。不必但心,不必急急忙忙去找他,休息一年半載,再好好的戀愛。」
「謝謝你,醫生。」
「不要因寂寞便被人利用,」他說︰「你仍是一個美麗的女人,記住,有很多事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與醫生緊緊握手,覺得自己已經康復了。
我相信我已可以回家,莊醫生不會打電話給我,他也不會再來找我。
我可以回家耽在那里直到腐爛,沒有人會關心。
麗絲說︰「胡說!你要住在我家直到月底。」
「我不想你們應酬我。」
「誰有空應酬你!」她笑說︰「可是你不準走。」
「嘿!」我被她逗笑了。
麗絲家有佣人,我住得比在自己家更舒適,他們夫妻倆應酬很忙,少留在家中。
我在公司開夜班,按鈴,湯姆為我開門。
「你在家中?」我問︰「沒出去?」
「麗絲到娘家搓麻將去了,我在看電視。」
我進到屋子內,揀張舒服的椅子坐下。
湯姆問我︰「與男友分手了?」
「不,」我搖頭,「男朋友是可以談論婚嫁的對象,我從沒有男朋友。」
湯姆聳聳肩,倒給我一杯拔蘭地。
我喝一口,笑。
他問︰「事情已經過去了吧?」
「過去了。」我說。
「那麼高興一點,改天我們出去吃飯慶祝,好不好?」他問︰「不要難過,振作一點。」
「謝謝你們。」我說。
「你不要怪自己,不是你的錯,你是一個好女人,那些男人待薄了你,如此而已。」湯姆安慰我。
我拍拍他肩膀︰「湯姆,你待我真好。」我想一想,「你與麗絲真是一對好心人。」
「听麗絲說,你在看心理醫生?」
「是。」
「他說了些什麼?」湯姆好奇,「如果你不介意,說來听听。」
「他說我害怕婚姻的束縛,卻又渴望被愛,因此寧願痛苦也不肯與有婦之夫分手。」
「啊?」湯姆詫異,「真有這種事?」
「他說得很對。」我說︰「如果莊醫生拋妻棄子來娶我,我會害怕,我承坦不了那種責任。」
「你一輩子不結婚?」湯姆問︰「到了四十歲怎麼辦?」
「坐在屋中喝拔蘭地跟你聊天。」我說︰「跟現在一樣。」
「我們不能老陪著你,」湯姆說︰「只有你自己的終身伴侶才會永還在你身邊。」
我大笑,很有興趣的說︰「你把剛才的話再講一次,湯姆。」
他攤攤手,不好意思再說。
我說︰「湯姆,如果我對終身伴侶的要求那麼低,我已嫁了十五次。」
我站起來,伸個懶腰。
我說︰「湯姆,你跟麗絲確是理想夫妻。」
「謝謝你。」他說。
我說︰「莊醫生的婚姻早已破裂,但他們要求低,他們懂得將就,我的悲劇是不會欺騙自己,我根本不值得同情。」
湯姆抬起頭,想了良久,他說︰「婚姻與其他世事一樣,千瘡百孔,你若沒有這個心理準備,一輩子結不了婚。」
「我願意等,」我說︰「我心中有希望。」
「那就好。」他苦笑。
「你是一個標準丈夫,」我說︰「你不明白有些男人對女人有多壞。」
他微笑。
我疲倦地回到房中,躺在床上,听到湯姆出門,听到他開動車子,他是去接麗絲回來吧,有丈夫還是好的,麗絲付出過什麼代價呢?我自問做人並不比麗絲離譜,我悶悶不樂,我從來沒遇見那麼好的男人。
我掙扎著起床洗一把瞼,再躺在床上。
餅半晌有人敲房門。
「誰?」我問。
「湯姆。」他說。
「干什麼?」我開門,「有事嗎?」
「我替你買了吃的,你最喜歡燒牛肉三文治,是不是?」
「是,謝謝。」我笑,「太麻煩你了。」
他陪我坐在廚房里吃三文治,熱一杯牛女乃給我。我忽然覺得餓,大口大口地喝。
湯姆說︰「女人跟植物一樣,除了陽光空氣水以外,還需要關注。」
「男人不需要?」我笑問。
他微笑。
許久沒有吃得這麼飽了,回到房間躺下,我覺得已經恢復,不需要莊醫生的施舍。
第二天上班,我打扮得很漂亮,吹著口哨,女秘書瞪我一眼,我反問︰「怎麼?看不過眼呀?」頭一昂。
她說︰「莊醫生在房內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