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退後,我關上門。
換好衣服梳好頭,下樓,原來他坐在汽車中在樓下等我。
司機為我開車門。
「有什麼好說的?」我問他。
「沒有什麼,很簡單,我要你離開思安。」
我馬上打開車門,「辦不到!你少放屁!」我要走。
他拉住我,「等等。」他說︰「你听我說。」
「說什麼?」我怒說︰「別拉拉扯扯的。」
「不要這樣。」
「沒有什麼好說的了,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跟你沒有關系,你要最惹得我火起,給你兩個巴掌。」我用力關上車門,上樓。
我並沒有生氣,我已不懂得生氣了。
我點上一枝煙,對著電視機吸完了,然後喝一點酒,把腳擱在茶幾上。
門鈴又響了。
我決定不開門。
門鈴又響了好久。
我決定不理。
門外有人叫我的名字,「是我,」他是︰「我是思安。」
我還是不去開門。、
「我知道你在屋里,快開門,我知道你生氣了。」
他這麼說,我再不開門,仿佛真是生氣,他們一家人若能使我生氣,未免把他們看得太重要,于是我去開門。
我說︰「我在浴間。」
他說︰「請不要生氣。」
「我不是茶花女,」我不耐煩的說︰「我生什麼氣!香港像你這種男孩子有十萬個,人人使我生氣,我豈不是忙死?」
他不響,只是微微抿著嘴一笑,他說︰「你既然生氣,說出來也是好的。」
我也只好笑了,坐下來再燃一枝煙,緩緩的說︰「他若拿金銀珠寶來收買我,我也就服了,可是他既想跟我套交情,又想威脅我,我才不受他那一套。」
「我不信你受金銀珠寶。」他笑。
「受,怎麼不受?」
「那你為什麼不把林醫生招呼得舒舒服服呢?他應該是一個最好的情人!有錢,又舍得花。」
「我花得累了。」我啪一聲扭開無線電,不想跟他說下去。
無線電中蓮達朗斯達在哀怨纏綿地唱……
──我會愛你,長久長久的一段日子……
我黯然,我也希望可以再度墮入愛河,盡心盡意,痛苦地愛一個人──但誰呢?這年頭找一個戀愛的對象並不容易。
誠然,我的青春已經消失,可是我的頭發還沒有白,我的體力還沒有衰退,我仍有精力好好的戀愛數次,我的身裁仍然漂亮,林曾經稱贊說過︰‘你除下衣裳後,就像果女雜志中的圖片人物。」
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獨自坐在家中發呆?
我按熄了香煙。
「思安──」我抬起頭。
「你別難過,」他說︰「我知道我並不符合你的理想──」。
我說︰「思安,讓我抱你一下。」
我抱住他的腰,把頭擱在他胸前,良久我哭了。
那夜思安沒有走。
我想我被傷害到極點,也寂寞到極點,既然如此,何必再愛惜與控制自己。
第二天清晨,我驚醒,轉身,發覺思安睡得像個孩子,我起床,倒了一大杯冷牛女乃,扭開無線電。
思安的聲音在我身邊晌起,「你醒了?」他說。
我點點頭。
他說︰「你怎麼老听這架老爺無線電?」
「浪漫,因為它不是身歷聲,它的聲線簡單沙啞,又多雜音,卻又播放看情歌,像人們在種種不如意的環境下追求理想,我喜歡這架舊無線電多過一切四聲道。」
「我明白。」
我看他一眼,我把這個理由說過給林醫生听,林說我思想有毛病,他說我像美國那種十三四歲的孩子,把小型無線電貼在耳邊做人,他不明白我很寂寞。
呵,他有錢但是他不明白我。
思安明白,但是我怎麼跟思安去擠公路車?
「你在想什麼?」思安問。
「沒什麼。」我說︰「一會兒我要到畫廊去取幾幅貨。」
「我陪你去。」
「不用,我從來不需要人陪。」我說︰「你別跟著我,我不喜歡。」
他很吃驚,年輕人老以為男女一上床,終身大事就定了,但事實不是這樣的。
我要一個男孩子跟在身邊做什麼?一不能付販二不能結婚。
我說︰「你回家吧。」
「你──叫我走?」
我詫異,「不走,難道你想把行李搬進來住?」
他變了色,穿好衣服,就走了。
我不打算辦托兒所。
他走了以後,我跟自己說︰又損失一個朋友。
男女之間根本沒有友誼可言,抑或人與人之間沒有友誼?
我與思安此于此。
我自然沒有到畫廊去,我坐在家中听音樂。
然後林醫生又來了。
他說︰「我很妒忌。」
我牽牽嘴。
「你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可是你的麻煩既不適合做妻子,又不適合做情婦。」
我反問︰「做妻子要什麼條件?做情婦倒還得拿點真本事出來,你少挑剔我」
「如果我叫你回來,需要什麼條件?」
「我不想再回來。」我說。
「你且說說你的條件,每個人都有一個價錢。」
我說︰「我一直希望住石澳。」
他遲疑一下,「可以。」
「一部摩根跑車。」
「可以。」
「蒲昔拉幕的珠寶。」
「也可以。」
「與日常開銷,預支兩年費用──我不相信你,你隨時想把我解雇。」
「這將是一筆天文數字,你有沒有去查查石澳的屋子什麼價錢?」
「有,我閱過報紙。」
「太貴了。」
「你可以不買,外面有的是新鮮貨色。」我站起來。
「我這就去辦。」他說︰「但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
「離開思安。」
我想說︰我早就離開他了,我們根本沒有在一起過。
「就為他?」我問。
「不,因為我妒忌地。」林說︰「他有秀美的面孔,他年輕,他懂得藝術,他會討好你,你跟誰也不能跟他。」
「你怕我嫁給他,然後齊齊到你府上替你拜年?」我笑。
他目光炯炯的看著我。
我說︰「你三天內給我答覆。」
「像做買賣。」
「是。」我說︰「根本是。」
搬進石澳那一日,我的確非常高興,那間屋子十分美麗,家俱裝修都出于我的本意,我開心得在客廳中直打轉。
「如何?」林醫生問。
「謝謝你。」
「你其實可有一點喜歡我?」
「我想有,你不會以為我會跟每一個闊佬發生這種關系吧。」
他想一想︰「我不知道。」
我搬了進去住,開著摩根跑車到處跑,拿看林醫生無限止的信用卡去購物,非常快樂。
林醫生對我的態度也有改善,他陪我的時間很多,多得他引起疑問︰「我是否愛上了你?」他問我。
這樣下去,我們或許會結婚的。
那天我在一個畫展中遇見思安,我先與他打招呼,他不睬我,他身邊站看那個胖胖的女孩子。
那小女孩對我愉快的說︰「我已經畢業了。」
「啊。」我點點頭。
她把手臂掛在思安的臂別中。
我走開,思安卻又走過來。
他憤慨的說︰「你利用了我!」
我想了一會兒答︰「我不是故意的。」
「我恨你。」他罵我。
「對不起。」
「你根本不值得尊重。」
「思安,你再尊重我也養不活我,三十歲的女人再跟看你去擠公路車煮飯洗衣,一下子就憔悴了,到那個時候你也不會再愛我,現在有什麼不好?那胖胖的女孩子又回到你身邊,而我,我在年輕的時候,從來就沒有遇見過像你這麼好的男孩子,現在已經來不及了,我已經老了。」
他低下頭,想了很久,終于說︰「你是一個理智而可怕的女人。」
然後他就帶看那個胖胖的女孩子走了。?。
林醫生問我︰「你有沒有愛過思安?」
「沒有。」我很快的答。
「為什麼?」他不相信。
我笑,沒有回答。
一個三十歲的女人,最需要學習愛護自己,而不是去愛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