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她離開了我。」
「什麼?」我吃驚,「離開你?」我發呆。
「是真的。她叫我搬走,現在我暫時住酒店里。」
因此他想到今日是我的生日?我嘆口氣,可憐的惠新。世界的確有很多美麗的人,美麗的東西,但不是每一樣都可以得到。
「你──會不會原諒我?」他問。
「惠新,這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我溫和的向他解釋,「我對你失去信心。有第一次便有第二天,我這里不是旅館,不能任你在外邊失意的時候搬回來,得意的時候又搬出去。這次你提出離婚,我們的婚姻已經破裂,在我心中,你已留下永遠的傷痕,我們之間永遠不可能活得跟以前一樣,若無其事。對不起,惠新。」
「是我的錯,是我自食其果。」惠新說。
「惠新,我不是為爭一口氣,而事實上你已不再愛我.我們何必勉強下去,分開之後,你心平氣和的獨自生活一段時間,說不定有新的發展,人生變化無窮,前途難以逆料,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秀珠,你真是個有始有終有宗旨的好女人,我──」
我黯然的說︰「可是我得不到你的歡心。」
「完全是我的錯──」
他沒有吃飯就走了。我把那只戒子翻翻覆覆的拿在手中看。惠新太老實,他以為綰住年輕女人的心,只需要與妻子離婚。如果他不離婚,對方許覺得剌激,又還好點……他說得對,他確是做錯了。
不久惠新向他工作的部門申請,要求被調到倫敦辦事分處去任職,他索性遠離香港。
我以後沒見過莉莉。我並不恨她,誰知道,也許當她三十八歲的時候,也會踫到這種事情,就為了另一個年輕女人開個玩笑,好好的家庭因此破裂。
我的運氣是不好,但她到我這個年紀,運氣未必好過我。
我的生活仍然寂寞,但我知道我的選擇沒錯,如果我再讓惠新回來,兩個人都會覺得折辱,大家都會變得暴躁不安,失去的感情永遠無法彌補。
惠新現在與女兒在一起,互相照顧,而我漸漸適應了新環境。我減掉六磅,升了職,開始有笑容,信不信由你,居然有人約會我。
對于我的決定,我並沒有後悔。
滑稽女郎
志強問我︰「怎麼樣?去看兩點半如何?」
我看看手表,已經十一點半了,我把文件放進抽屜中,關好。
我對他說︰「志強,你永遠是這個樣子,十二點半約我兩點半,看死我沒有更好的地方可去。」
他嬉皮笑臉的說︰「你為什麼不拒絕我?」
我聳聳肩,「我是應該拒絕你的,起碼等你問到第十次才答允你。」
「為什麼不那樣做?」他還是老沒正經的。
「我怕你不會問我第二次,我不敢。」我老實的答。
「做人還是爽快點好,」他哈哈大笑,「你這滑稽女郎。」
我鼓氣說︰「我並不滑稽。」
他拉拉我的袋袋牛仔褲,「我覺得你滑稽。」他說。
我與志強的關系,就是那樣,他對我從來未曾認真過,但是我對他──我是愛他的。
多年來的愛慕升華成為一種含蓄的感情,我並不讓他知道我的心事,但如果他是個敏感的人,他早就該知道我對他特別遷就與忍耐。
但是他不知道。
他並非不敏感,他只是不知道。
我們在同一個機關內辦事,他是我隔壁那組的領導人,比我高數級,他與他自己手下的女孩子倒是不苟言笑的,但他喜歡叫我滑稽女郎。
因為我不介意嘲弄自己,因為我老穿牛仔褲,因為有直發,因為我從不拋媚眼,因為我辦公的態度與男人一模一樣,所以他那樣叫我。
我想告訴他,我也可以化濃妝,穿件露胸衣裳,頭發上夾一朵花,但是沒有機會,是沒有機會說,也是沒有機會做。
他也約會我,多數是吃午飯,或是看場電影,大都在事發之前半小時通知我,我根本來不及打扮,也來不及作心理準備。
他並沒有把我當妹妹,他把我當老友記,我可以肯定他沒有把我當女人。
但我還是乖乖的跟他去看了場二點半,散場後他請我喝咖啡,喝完咖啡他照例會嚷累,然後就在咖啡廳分手,他也不必送我回家。
開頭我很氣,很想從此失蹤,就這樣算了,再也不做他的臨時伴侶。
可是每次他開口邀請我,心中雖然一萬個不如意,嘴巴卻不听話,一直說「好好好」。
後來感覺便改變了,我當他是女孩子,我約會莉莉、小曼、李維她們,也不見得誰會把誰送回家,于是氣消了一半。
況且志強為人光明磊落,他從來不會對我動手動腳,或是說些不三不四的話,他當我……就像手足兄弟。
當下他問︰「你不喜歡看科幻電影?為什麼不聲不吶的?」
「沒什麼。」我用手模著頭。
「你有心事?」
「有是有,譬如說︰待嫁春心……但又不能夠向你傾訴。」我無精打采的說。
誰知道志強呵呵的又笑起來。
我愁腸百結,他怎麼老當我是個滑稽的小丑?我說了真話也沒有人相信。
「──」
「志強,我也有個名字,我不叫周喂,我叫周嘉倫。」
「真嚕嗦,喂,現在的珠寶貴不貴?」他並不理會我,「我只有五千塊,想買一件禮物。」
「買給誰?」我忍不住問。
「一個女人。」
「啊,」我氣問︰「女人?不是一只狗?狗首飾現在也很貴的。」
「別開玩笑,你不念著回家吧,陪我到珠寶店走一趟。」
「五千塊想逛珠寶店?你那是美金也不成。」
「太好笑了,」他垂頭喪氣,「我只有這個數目。」
我又心軟,「我陪你去找找看,我有相熟的店。」陪自己有興趣的男人去買首飾給另一個女人……太復雜了,只有我才會做得出來,現在連我自己都覺得滑稽。
我陪他走到珠寶店,他盡排最新式的戒子。
我警告他︰「這些你甭瞧,凡是一個啊嚏會打走的鑽石,你才買得起。」
他白我一眼。
終于他挑中一只仿「蒲昔拉蒂」的戒指,不貴,但我又提醒他︰「假如她是識貨的,那麼她不會喜歡假東西,你明白嗎?」
「太煩了。」志強嘆口氣。
我說︰「不一定要挑戒子,珍珠也好,」我故意說︰「老女人戴珍珠最好看。」
「誰說她是老女人勺。」志強沉不住氣。
我搶白他,「夠老的了,」
他還是不服氣,「我非要買這只戒子,我想她會喜歡,凡是我送的東西,她都會喜歡。「
「才怪,虛榮的老女人都只喜歡三卡拉以上的大鑽,你若拿這五千塊去買六合彩,中了獎再買珠寶未遲。」
他笑了,「你這個滑稽的小女人,你總是與我斗嘴。」他付了錢,買了那只戒子。
我們走出店鋪,他晌朗朗地吹口哨,心情奇佳。
我又忍不住問︰「她是否漂亮?」
「當然。」
「她做什麼工作?」我幾乎帶哭音。
他擰一摔我的臉頰,說︰「你要知道那麼多做什麼?送你回家吧。」
「我自己會回去。」
「送你吧,客氣什麼?你是注定一輩子要人接送的了,听說老了六次車牌沒考到?!」
「我不信邪;偏要考第七次。」我說。
「唉,笑死我!」他彎下腰。
那天他送我回家,到門口他放我下車,根本沒有意思上我公寓小坐。
我聳聳肩,叫自己不要妄想,剛想下車!他又叫住我。
「你一個人住?」
「一向是。」我說。
他不置信,「你懂得照顧自己?在我印象中,你是那種把襪子當帽子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