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斟出酒,鸚鵡飛過來琢飲。她把一小杯酒一乾而盡。
液體尚在喉頭打轉,世貞己知道這是可以治愈她浮躁不安的仙丹。
一口咽下,她立時三刻恢復平靜,心頭有幼兒般單純的喜悅,輕輕坐下,閉目養神。鸚鵡飛到她肩膀停下。世貞臉上泛起笑容。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
終于變得耳聰目明了,她甚至可以听見腳步聲漸漸接近大門。
丙然,她听到輕輕敲門聲。噫,他派人來接她。
門一打開,司機問她︰「王小姐準備好沒有。」她愉快地點點頭。
「那麼,王小姐,請隨我來。」她一聲不響跟著司機出去。
她上了車,熟悉的街景一一在車窗後退,世貞對時間空間已不大計較,也失去清晰的觀念,只覺世上一切都是愉快的,並無不可忍耐的事。
車子來到海邊,碼頭上一只只白色游艇泊岸接載乘客,司機陪世貞走下梯級。
世貞看到一只中型游艇駛過來,一看船名,不禁大喜,船叫輕風。
踫巧一陣輕風吹來,世貞舒暢到極點,水手伸手來接,她躍上甲板。
有人自船艙出來,是童式輝。
「式輝,你好。」童式輝穿著白衣白褲,精神奕奕,他握住世貞的手。
船駛走了。世貞躺甲板上看藍天白雲。
她長長太息一聲,閉上眼楮,有這樣舒服的日子過,還干嗎要上岸。
童保俊一直瞞著她,不讓她接觸童式輝,是一種私心。
她在甲板上睡著。
醒來的時候,已經曬得一身金棕,她覺得口渴,取起身邊的冰茶喝一大口,咦,冰塊還未融,忽然想起,這一定是有人時刻來更換才真。
童式輝在什麼地方?
熱狗自船艙走出來,在她腳下打轉,世貞信步走到船的下一格。
這個時候她已經清醒,不過心境仍然額外平靜。
船艙有兩間寢室,布置一如酒店房間,她推開其中一扇門,沒有人。
「式輝。」她叫。熱狗走到另一間房門口嗚咽。
世貞有所警惕,她推開那道門,發覺童式輝倒臥地上。
那情況並不可怕,他臉色祥和,宛如躺在甲板上曬太陽一般。
世貞走近,知道不妥,她叫他,不見反應,模他脖子,觸手冰冷,她嚇出一身冷汗。
她取餅毯子蓋著他,跑上甲板大聲喚人,水手立刻把船往回駛,那一小時,對世貞來說,比一百年都長。救護車與童保俊都在岸上等。
童保俊臉色鐵青,由始至終沒有抬頭看過世貞一眼,只當她不存在。
童太太趕到醫院,立刻進去與醫生談話。
世貞獨自站在會客室,無限寂寥。
童保俊站在另一角,背著她,低著頭。
終于,醫生出來了,童保俊迎上去。
醫生甚不高興,「幸虧隨行的人發現得早,又一次救回來。」世貞一听,放下心來,覺得這里已經沒她的事,便轉身離去。她頭發上還帶著鹽香。
走到門外,才發覺身邊有一道影子。
奇異地,她忽然想起童話故事小飛俠來,彼得潘失去了影子到處尋找追逐,並且央求溫帶把影子用針線打在他腳下。她抬起頭,看到童保俊。
事情至此已完全拆穿。
他開口︰「你令我痛心。」世貞不出聲,她從來不與老板辯白,同老板除出是是是還有什麼好說的,他若會听從別人的意見,也不會做得成老板。
「我對你太失望,再三千叮萬囑,叫你遠離童式輝,你偏偏陰奉陽違,秘密與他密切來往,原來你一直在見他。」世貞仍然不出聲,站著給他罵是一種禮貌。
「你怎麼對得起我!」世貞溫和地開口︰「是,你說得對。」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看他在你身上做了什麼。」世貞輕輕答︰「他腦部受損,並無作為,行善與作惡都與他無關,一切都是我自己貪玩,與人無尤。」童保俊听了這話,十分震驚,退後一步,啊,歷史重現,這番話,他已在另一名女子口中听過一次。
「人均好懶逸憎勞碌,」世貞苦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她微微睜開雙眼,斜斜地看童保俊一眼,「我願意接受你的懲罰。」
「在船上發生了什麼?」
「我不知道,一睡醒,已經發覺他倒在地下。」
「睡在同一張床上?」問得十分唐突。
世貞很冷靜地回答︰「不,我在甲板,他在船艙。」這樣回答,算是給足面子。
「輕風是我的船。」世貞不作分辨。
「你欺騙我,對我傷害至深。」「你也有很多事沒有告訴我。」
「那些過去的事,只有令你不愉快。」世貞頷首,「還都是為了我好。」
大家都累得無以復加,童保俊的白襯衫團得稀皺,腮旁都是胡胡渣,憔悴得不得了。
「我求你,世貞,回到我身邊來。」世貞听到這樣的央求,十分震驚,這不是童保俊一貫語氣,他怎麼會這樣謙卑?
世貞惻然,女子自古心軟,她不禁雙手顫抖。
童保俊把她擁在懷中,「讓我們到維加斯去結婚,五分鐘可以辦妥手續。」世貞落下淚來。原來他對她感情真摯。
「每一次我找到意中人,他總有辦法自我身邊把她搶走。」童保俊的聲音如一個十二三歲的初中生,無限怨忿無奈悵惘。
「為什麼,為什麼選擇他?」世貞答不上來。
童保俊深深嘆一口氣。
「家母偏心,願意盡世上所有人力物力來使他高興,她心目中已沒有我這個長子,想你也必然知道,是她這只黑手在幕後安排一切。」那自然,竟式輝可沒有能力動腦筋來追隨王世貞到世上每一個角落。
「世貞,你若不從速月兌離他,那些藥物,很快會今你上癮,最後殺死你。」世貞閉上雙目。
「我的話已說盡。」他走進跑車,如一支箭般飛馳出去。
那種速度,實在危險。世貞站在醫院大門很久很久。
司機過來說︰「太太會在醫院留宿,囑我先送你回去。」世貞點點頭。
她在車中一言不發。
到了家門,掏出鎖匙,忽然有人在她身後掩出來。
「王小姐。」世貞嚇得整個人彈起來。
一看,卻是阮祝捷,意外之余,世貞連忙說︰「我累極了,已不想說話。」誰知阮祝捷取出一只盒子,打開,拿出一支香煙,點著了,吸一口,遞給世貞。
不知怎地,世貞居然就接過,深深吸進,香煙自鼻子噴出來。
說也奇怪,她的腰與胸立刻挺了起來,五官舒坦放平,語氣也不一樣了。
「有什麼事找我?」
「可以進屋里講嗎?我站在門口已經很久。」
「請進。」同是天涯淪落人。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里?」阮祝捷說︰「你找得到我,我自然也找得到你。」說得好。
阮祝捷拉住世貞的手問︰「他無恙?」世貞又是一怔,阮的消息十分靈通。
「你至今仍然關心他?」阮女點點頭。「吃過飯沒有?」
「餓極了。」「過來喝雞湯。」「式輝情況如何?」
「救回來了。」阮祝捷長長嘆口氣,癱瘓在沙發上。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阮祝捷笑,「你還猜不著?」世貞語塞。
「答案最淺易不過。」世貞忽然之間明白了,她一字一字地說︰「你從前也住在這里。」「全中。」世貞發呆。
她搬出去,騰出空位,才輪到王世貞。「這重新裝修過了。」世貞輕輕說︰「快來吃飯。」阮女落下淚來,「你是個好心人。」世貞不知如何回答。
這時白鸚鵡飛出來,一時看到兩個熟人,十分雀躍。
它終于停在阮祝捷的肩上。
世貞舉一反三,輕輕的問︰「你是它的主人?」阮說︰「當年我送給式輝,一黑一白,還有一只會叫人的八哥。」世貞見過,世貞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