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一打開門,只覺寬敞通風,整個海港景色就在眼內,的確,山上就是山上。
童保俊說︰「家具仍然沒買齊。」世貞笑,「你以為維持家具少是那麼容易的事?」童保俊點點頭,「這次回來,我們可以結婚了。」他一直提著結婚,世貞相信他渴望結婚,並且希望看到長得像他的子女,最好三四名之多,在他身邊左右跑來跑去,那種不甚聰明,但是非常可愛活潑的小孩子。
她也相信他會卷起袖子,沒有架子地幫保姆打理幼嬰,但是,她溫和地說︰「老把結婚掛在嘴邊簡直不是辦法。」童保俊不出聲。
他也覺得不對,只能訕笑。
「祝我好運。」清晨,他沒有來送她。
世貞不是起不了身,但是嘴巴老像張不開來,胃似塞住一塊海綿。
她被逼出差。
到了彼岸,有人手上拿著一張紙,上面寫著王世貞小姐。
世貞一看,知道是接她的人。她把行李交給那人,跟著他走。
上丁車,她忽然覺得累,不禁盹著了。
仍有些微感覺,知道她還在車上,噫,沒理由,那麼久了。還沒到,照說最多二十分鐘車程。
她努力睜開雙眼,看到車窗外去,一眼便看到那著名的萊佛士像,沒錯,車子仍在行駛。她又閉上雙目。
再恢復知覺之際,只覺置身在一個鳥語花香的地方,並且有少女嬉笑聲。
世貞覺得心曠神怡,鼻端有女敕草香,她睜開雙目,看到一張年輕的面孔。
「王小姐醒來了。」世貞訝異,「你是誰?」「我是這的管家。」「這又是什麼地方?」
「這是童宅呀。」世貞連忙坐起來,四處觀望,車子已經駛進一間屋子的庭院,四周圍樹影婆娑,一株大紅花近在咫尺,世貞忍不住摘下一朵,別在胸前。
「冰姬到了沒有?」年輕的管家搔搔頭,「沒听說有這個人。」世貞下車來,雙足踏上如茵綠草,忽然一只小狽飛奔過來,在她腳下打轉。
「熱狗!」一人一犬已是老朋友,世貞抬頭驚喜地叫︰「式輝,式輝,你在這嗎?」她要到這個時候才知道上錯了車,被童太太接了來,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兩只鸚哥翩翩飛來,輕盈地停在世貞的肩膀上。
不知怎地,世貞歡喜得笑不攏嘴。
「王小姐請過來喝杯茶。」童家的冰茶用高杯子盛著,杯邊有新鮮薄荷葉子,世貞取餅放在嘴細嚼。「式輝,式輝。」她一路找了過去。
童式輝在露天泳池,他冒出頭來,朝世貞招手。
褐色的身型又迅速隱沒在綠波中。
世貞月兌下鞋子,「式輝。」這是他們倆第二次在泳池邂逅。
她蹲到泳池邊。水波,竟式輝不知在什麼地方。
忽然之間,一只手自水里伸出來,輕輕一扯,把世貞拉入水里。
照說,連人帶衣掉進池中一定非常尷尬。
可是沒有,忽然之間,她似得到一股神秘的力量,她矯若游龍,迅速月兌下外套及裙子,暢快地游至池面,這次與上次不同,這次她主動。
童式輝在池邊等她,露齒而笑。
世貞游得興起,索性再游了七個八個塘,她在太陽底下有點暈眩。
童式輝伸出手來,把她拉上岸,接著,用毛巾浴衣里住她。
他懂得照顧人,旁人低估了他。他斟一杯酒給世貞。
世貞笑,「這就是上次那只酒嗎,喝一點,醉足三天三夜。」但是她已經醉了,自上車該剎那起,便渾忘人世間煩惱,心中充滿歡愉。
世貞索性拿起酒杯,喝一大口。
她由衷地對童式輝說︰「看到你真高興。」那只八哥在一旁說︰「阮小姐來了。」
世貞轉過頭去笑道︰「我是王小姐。」可是,人又怎麼會懷疑一只鳥呢。
一個女佣走進來,一時口快,說︰「阮小姐,你的無線電話不住響,我已替你關掉。」世貞這次沒有出聲更正,到此際她才知道的確有一位阮小姐。
她輕輕抬起頭來,「你叫我什麼?」那女佣賠笑,「王小姐呀。」「不,剛才你叫我什麼?」女佣十分肯定地說︰「當然是王小姐羅。」說完,她放下一大籃水果,退出去。世貞懷疑自己听錯了,呵,疑心生暗魅,在這樣的樂園,還擔心什麼?
她取起一只石榴,用力掰開兩半,給童式輝一半。
童式輝笑了,世貞坐過去。
她說︰「來,把你的一生告訴我。」童式輝凝視世貞,重復她的話︰「我,一生。」「是,告訴我,你最愛是誰,平日做些什麼,為何我每到一個地方,你便跟到那。」童式輝握住她手,放在臉邊,笑而不語,像是天機不可泄漏。
童式輝輕輕叫她︰「阮,阮。」王世貞忽然醒了。
她再也沒有懷疑,這的確有過一位阮小姐,她站起來,前前後後看了一遍,好像阮小姐仍然隨時會得走出來似的。漸漸好奇心籠罩了她的心思。
「告訴我,式輝,阮叫什麼名字。」童式輝收斂笑意,定起神來,這時,世貞才發覺他的眼珠褪了色,神情呆木,有點似一個失意人。
他努力了一會兒,不得要領,像是掃了興,站起來,一聲不響回房去。
那半邊石榴落在地上,滾到一邊。
世貞把喝剩的半瓶酒揣到懷中,走到門口,管家急急迎上來。
「王小姐,去何處?」「請送我返酒店,我有事要做。」「王小姐不是住這嗎?」「不,我來辦公,怎麼可以渡假。」她自顧自走到門口,一身濕衣服,披著毛巾俗衣,這樣子若被童保俊看見,不一頓臭罵才怪。
避家只得叫來司機送她出去。一進酒店就看見冰姬在大堂等她。
「王小姐,童先生一直找你。」把手提電話遞過來,那邊童保俊非常焦急地間︰「你到哪里去了?」「啊交通意外。」「為什麼不開著電話?」
「放在手提行李里一時忘記取出。」
「世貞,你听著,有一批紙,本來三日後可以運抵,此刻船被綠色和平組織在日本海扣住,動彈不得,你得設法給我找一批新紙,我等著加工出貨。」世貞嚇出一身冷汗,「如此窘逼,何處去找?」「冰姬會幫你。」
「啐,兩個女子,難道赤膊上陣乎。」
「我的意思是,冰姬手上有我們星馬菲朋友的名單,求他們先讓一些存貨出來。」「噓,開口求人難。」「拜托,小姐,試一試。」
「看看運氣如何了。」
「我真不明白小小一只汽船如何會攔得住大貨櫃船。」
世貞嘆口氣,「用的是人道主義。」童保俊忽然說︰「我想念你。」
世貞微笑,「又想結婚?」「你在酒店住幾夭,公寓打點妥當,才搬過去。」
「遵命。」世貞真沒閑著,她與秘書開始奔波,晚上,留意電視新聞,在國際網絡看到環保組織把汽船用鐵鏈鎖在大船身上,堅決不肯退讓,海浪洶涌,環境惡劣。
冰姬說︰「看,也是拚了老命來干的。」世貞覺得這件事里有個教訓,「這往往是糾纏需付出的代價。」冰姬笑,「王小姐好似在說男女關系。」世貞否認︰「不,我說的是任何人際關系。」四十八小時內,她們已經借到大部份存貨,因不惜代價工本,故此不算辛苦。
兩人笑著嘆息,「有錢可使鬼推磨。」「世道難行錢作馬。」第二天,她忙著搬家,一邊又得照顧公司事,忙出一額頭包。
寵壞了,其實公寓連茶杯紙巾都已置好,還是覺得辛苦,衣物都堆在一角不願收拾。她在一疊紙上寫一個阮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