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自己來」,因不知事事背上身是多麼辛苦淒惶的一件事,她巴不得有人作主,樂得清閑。
「不喜歡可以另外再叫。」世貞沖口而出︰「不會不喜歡。」童保俊訝異,「這倒是好。」
「好吃多吃點,不好吃少吃點,下一頓很快又來,何必斤斤計較。」
童保俊有點意外,這年輕女子如此隨和,算是難得,他又試探問︰「認真難吃呢?」
世貞笑了,「下次不來也就是了。」「不抱怨不投訴?」
「哪有那麼多時間。」童保俊很佩服她的寬宏大量。
他從前有個女朋友專門挑剔小事,天要掉下來之際她還抱怨男伴不夠體貼,童保俊只覺得累,特地到外國住了一年以便徹底與她月兌離關系。
很明顯,王世貞完全不同類型。
他對這張面孔一見鍾情,她坐在會客室暗角,他一進來,就覺得沙發後邊有什麼會發亮,凝神一看,才知道是一雙大眼楮。
他從未見過女孩子有那樣濃稠的眉毛,真想伸出手指,順著方向模一模。
整個會議他都不知道人客說些什麼,也不在乎一宗半宗生意。
他只想盡快與這位王小姐單獨接觸。
幸虧誠心要找一個人,不難辦到,發動三五名手下,在數小時內便得到她的資料。
她家境不好,且正在找工作,確是乘虛而人的好機會。
午飯後他送她回家,「明早見。」世貞看著雙腳,仍是那雙紫紅色半跟鞋,沒有仙履,也算奇遇。
找到固定工作,信心倍增,她打開冰箱,把雅慈的汽酒及水果取出大快朵頤。
她忽然恢復了自尊。
欠房租的時候不知怎地連說話都有點口吃,走在路上,明明有目的地,也似心不在焉正在浪蕩。世貞浩嘆,沒有收入真慘。
一松下來,握著酒瓶睡著了。
有一日,要喝真正的法國香檳,而不是加州汽酒。
雅慈下班,看到好友仰臉躺在沙發上打呼。
苞她來的男伴過去一看,詫異地間︰「借酒澆愁?」雅慈比較了解,「我們哪敢長眠醉鄉,只在高興之際慶祝一下。」
那男子點頭,「女人喝醉真正難看。」雅慈不忘補一句︰「男人借酒裝瘋亦不見得好看吧。」
那男子忽然發現新大陸,「你的室友十分漂亮。」雅慈笑了,「張大嘴扯鼻鼾的美女?」
「身段也好。」雅慈板起面孔,「叫醒她介紹給你如何?」
男子連忙接下去︰「不過,同你比,雅慈,始終還差一截。」
雅慈叮出一口氣。「她快要搬了。」「是欠租嗎?」
「不,蝸居哪留得住她。」「我發誓不再多看她一眼也就是了。」
「你倒想以為是你的緣故。」雅慈換了衣服鞋子,與男伴離去。
世貞轉一個身。她彷佛覺得有說話聲,可是听不清楚。
雅慈應酬完返來,看見她抱膝在看電視新聞。「好消息?」
「是。」「恭喜你,是何種職位?」
「私人助理,」世貞並不糊涂,「跟在老板左右進進出出,辦些瑣事,在公司叫推廣經理。」雅慈皺上眉頭,「你要小心。」世貞不語。「他可有家室?」
「我沒問。」「大約什麼年紀?」
「三十,三十二,我不肯定。」
「這麼年輕?」雅慈含蓄地說︰「有些私人助理的老板七八十歲。」
「那些助理不需上班。」「別天真,人家廿四小時候教才真。」
「雅慈你的思想真齷齪。」雅慈否認,「是嗎,不是這社會骯髒嗎?」她握著世貞的手,「你要當心。」世貞說︰「我知道,」忍著笑,「干萬要撈些油水。」雅慈說︰「啐。」生氣了。
第二天出門下樓上班,有人上來同她說︰「王小姐,我是童氏司機,負責接送。」
呵,月兌難了,公共交通工具擠掉的不單是脂粉,還有尊嚴,王世貞終于登上私家車。
一邊訕笑一邊慶幸。
童保俊比她早到,一見她便說︰「世貞你到了正好快來開內部會議。」世貞倒是一愣,什麼,著她開會、辦事?她不是他的花瓶嗎?
連忙打醒精神跟進。
這個會開了三小時,出乎意料之外,世貞發覺她負責的辦數還真不少,不禁大大訝異,他真找她來做牛做馬?不禁大大失望。
可是稍遲又十分高興。
那一天,她晚上七時半下班。
老板房間尚燈火通明,他沒有走的意思。
她站在電梯大堂,他追出來。
「喂,你不等我?」他卷高了袖子神情略倦語氣抱怨。
須根長出來,腮邊下巴都帶些青紫,看上去真似那洋女士阿瑟所說有點性感。
世貞微笑,「等到幾時?」
「快了。」世貞搖搖頭,「不,你等我,不是我等你。」她見過願意等的女性,真是可憐,等男人離婚,等男人回心轉意,等男人恩寵有加。
不,有就有,沒有拉倒,絕對不苦苦地等。
電梯門打開,她走進去,童保俊用手隔著門。
「八點半我來接你。」世貞說好,那又是另一件事。
到了樓下,世貞渾忘特權,如常往地下鐵路站走去,司機慢車追上來,「王小姐,這邊。」世貞這才把前程往事想起來,欣然上車。
手上有工作量,證明她真材實料,堪稱意外收獲。
她在吃三文治的時候童保俊來了。「你好像永遠在吃。」
「饑渴難當。」「會不會是一直在盼望什麼?」他揶揄她。
他走進浴室,老實不客氣對鏡子掏出電須刨剃胡髭。
世貞擔心,「喂,我有房東,你當心點。」童保俊轉過頭來,十分意外,「老劉沒帶你去看宿舍?」世貞一怔。
「與人合住多不方便。」世貞從未試過獨居,想必是種享受,像一切生活中樂趣,必需付出昂貴代價。
「明早我讓老劉陪你去看看。」世貞忽然問︰「大家都有呢,還是我一個人有?」
童保俊轉過頭來,他笑了,「你說呢?」回答得真好,益發顯得問題愚魯。
那晚他們出去,已經像多年朋友,童保俊同她講述業內種種困難之處,他自父親處承繼了業務,五年來,每星期大概只得十多小時睡眠。
童氏名下除了紙廠印刷,還有一家規模中等的廣告公司。
「所以,在我們公司,前途是有的,不過靠血汗爭取,」他搔搔頭,乾盡杯子的紅酒,又說︰「可是,那麼努力,又有什麼樂趣?」世貞笑笑答︰「好過沒有。」他有點酒意,覺得這個女孩子有趣極了,伸出手去,想擰她的面頰,抬起手,才覺唐突,隨即放下,訕訕地十分尷尬。
遍途中他十分沉默,送世貞抵家,他忽然說︰「明天又可見到你,真好。」她是他伙計,這是唯一可以肯定每天見面的關系。
雅慈曾經算過,他們見同事的時間,絕對多過見伴侶。
回到小鮑寓,電話鈴正響。世貞連忙接听,「是哪一位?」
「貞,那是你嗎?」咦,這是誰呢?
「我是馬利阿瑟,記得嗎?」
「啊,阿瑟女士。」
「我自東京返來,還有部份工作有待完成,你願意出來幫忙嗎?」世貞這才明白什麼叫做恍如隔世,才兩日兩夜,她的生活已起了徹頭徹腦的變化。
「呃,阿瑟女士,我已找到工作了。」「這麼快?」對方訝異。
「這是一個高節奏快速度城市。」
「如今我相信了。」世貞賠笑。
「待遇好嗎?」「過得去啦。」她已不願多說。
阿瑟听得出來,「那,祝你前途似錦。」
「謝謝,再見。」世貞真怕她知道她便是恩人,若非她把在家孵豆芽的王世貞帶出去,哪有機會。
不,真正恩人是胡雅慈,是她把室友自床上拖起來去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