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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室的音樂 第14頁

作者︰亦舒

可晴按住保姆的手,「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

「我下個禮拜就收拾東西離開。」

「不必限時限刻。」

保姆略為寬容,隨即抬頭打量環境,驚叫起來,「這麼亂,這麼髒,妹妹你怎麼會習慣。」

浴白圓周瓖著黑垢,一個角落堆著大疊舊報紙雜志,無數杯碟尚未洗清。

「我來幫你。」

「不不,我自己會得料理。」

可是保姆已經卷起衣袖操作。

一個健康的成年人需另一個成年人服侍,真是罪過。

可晴趁這個空檔,去寫了一張支票。

保姆伸手接過,「呵,不用這麼多。」

「都是你應得的。」

保姆忽然氣平了,「我時時來看你,幫你打掃。」

「歡迎你。」

可晴一直送她到樓下。

這話是文生前說的︰你若不能禮待下人,你就還不配做主人。

下午,孟少屏來了。

「咦,」她笑道,「地方整潔,莫非有人轉了性。」

可晴放下功課,「保姆辭工走了。」

少屏說︰「放心,我會雇清潔公司來打掃。」

可晴看著她,「少屏,我另外有主意。」

少屏一怔,隨即自嘲︰「呵,當然,你看我,幾乎忘記那是你的地方。」

可晴說︰「你早出晚歸,與保姆很少踫頭,怎麼會起沖突?」

少屏答︰「有種工人做久了,以為自己是半個主人,專門欺壓客人。」

可晴說︰「我是你,就不會同她斗。」

「喂,」少屏不悅,「朋友的地位總比工人高吧。」

「那自然,所以你根本不值得去冒犯一個保姆。」

「可晴,你是在教訓我?」

「少屏,我是在說,你毋需排擠一個工人來提高自己身分。」

「唷,拿出顏色來了。」

少屏扔下手上書本,取餅外套,想拂袖而去。

可晴看著她,終于,少屏嘆口氣,知道形勢比人強,她的身分不過是個伴讀,別忘了才好,她緩緩轉過頭來。

「對不起。」她說。

「我已經批準她辭工,她下星期走。」

少屏吁出一口氣。

可晴說︰「我去書館找資料,你來不來?」

「我去補妝。」

可晴穿上大衣,忽然覺得後頸的汗毛豎了起來,喏,像有人在脖子後吹氣一樣。

她警惕地抬起頭,在牆上鏡子的反映中,看到身後的少屏正瞪著她。

驚鴻一瞥,可是那眼光中寒冷之意,叫可晴發呆,也許,她適才語氣是太重了。

但是少屏隨即若無其事滿面笑容地走過來,幫可晴整理大衣領子。

她們在書館逗留了整個上午才分手。

下午,見到許仲軒,可晴把事情告訴他。

他一言不發。

連頭都不敢動,生怕身體語言亦會引起誤會。

「也許少屏不知道伙計是頭一號要遷就的人物。」

許仲軒眼楮看著雙手。

「不過,我可能是得罪了她。」

許仲軒喝一口咖啡。

可晴笑了,「看你,一點忠告也無。」

許仲軒看著她,「經濟科高材生,快要大考,溫習進度如何?」

「很好,謝謝你。」

可晴挽著男友手臂,臉依偎在他手臂上。

她最喜歡許君的大手,若果任她在他身上挑一樣,她情願挑他的手,而不是他的唇。

可晴微微笑。

「在想什麼?」

怎麼可以告訴他。

「沒什麼。」

心中卻是滿意到極點,在臉上表露無遺。

在靈魂極黑暗的一角,可晴也保留余地,她是先天失聰人,曾經問過醫生,子女遺傳率有幾成。

醫生這樣答︰「照數學研究,約百分之三十左右,可是,視運氣而定,有人一年連中三次彩券頭獎。」

百分之一都已經太多。

童年時吃的苦頭歷歷在目,可晴從來不敢論婚嫁組織家庭。

保姆事件之後,少屏不大來了。

可晴歉意,刻意低聲下氣,一日,買到一種少屏一直找的透明包書紙,打算討好她,親自送到老房子去。

她不在家,可晴用鎖匙開門進屋。

屋內很整齊,可是積著薄薄灰塵。

客廳書房家具都用白布遮住,像已經沒有人居住。

可晴一驚。

少屏難道已經搬走?

她連忙走進臥室。

推開門,松了一口氣,少屏仍然在此掛單,她還沒走。

小小床上搭著她帶來的針織大披肩,安樂椅上是黑紗裙子,窗台放幾盆小小仙人掌。

客房內甚有私人味道與感覺,可晴惻然,少屏自幼流離,何處是家,處處是家,她頑強剛毅地,努力克服環境,成績斐然。

可晴忽然覺得少屏才是這里的主人,她不應打擾她,于是也沒有留下禮物,悄悄離去。

走之前視察了浴室與廚房,暗暗佩服,少屏比她整潔百倍。

用剩的肥皂渣,她放在一只舊絲襪里裝好再用,這種節儉借物的好習慣,可晴根本不懂得。

她一個人回到小鮑寓去。

不禁學著少屏收拾起來,開頭懶洋洋,整理出一個角落之後看到有成績便精神一振,越做越起勁。

做完了沖一杯熱茶,坐下來慢慢喝,揮著汗,分外暢快。

靜下來,休息片刻,她正想淋浴,忽然之間,耳邊鑽進油絲般的語聲。

「我不能忘記。」

可晴霍地站起來。

新建房子的隔音設施真是越來越差。

那把女聲說下去︰「每晚睡覺,總是不能到天亮,非醒一兩次不可,前塵往事,歷歷在目。」

另一人笑了,「你那麼年輕,有什麼陳年舊事?」

可晴嚇一跳,這把聲音好熟,這恍似心理醫生邵也蘊的聲音。

抑或,是另外一名醫生?

她四處檢查,看聲音自何處傳來。

屋子沒有通風口,但是兩幢鎮屋之間共用一道牆壁,聲音就是從另外一座傳來。

可晴倒是不怕隔壁會听見她的動靜,她相信世上擁有她那樣靈敏耳朵的人不多。

她立刻打開門,走到隔壁一座去看門牌。

門牌上沒有醫生名牌。

可晴忙著回到自己屋內。

她不禁訕笑自己︰真愛多管閑事,像煞三姑六婆,竊听不止,還要親眼視察。

人類的好奇心有時也真卑劣。

聲音繼續︰「自幼我受到無形虐待,許多人以為打罵是虐兒,但沉默更吞蝕心靈,童年的我從來沒有真正吃飽,永遠穿人家剩下的舊衣,冬日三兩個月不讓我洗澡或洗頭,送到公立學校,連顏色筆手工紙也不給。」

可晴張大了嘴。

這是誰,身世如此可憐。

輕輕的一聲嘆息,接著又是另一聲。

她的醫生勸她︰「童年短暫,忘卻過去,努力將來。」

「人人都那樣講。」

可晴听得入神。

這個女子的表達能力甚強,把很普通的事敘述得傳神動听。

「自小家人根本當我不存在,我是一個透明人,做得多好也無人稱贊一句半句,但是一有差池,十雙八雙亮晶晶眼楮指責,我遭到太多冷笑白眼。」

可晴側耳听。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誰,誰來煞風景?

可晴去開門,原來是許仲軒。

可晴說︰「你早該去配一副門匙。」

許仲軒笑,「公然登堂入室,于理不合。」

可晴也笑,「好好好,你是君子。」

再回到牆壁附近,對話聲已經消失。

即使把臉貼到牆上,也听不見什麼了。

許仲軒問︰「你在干什麼?」

可晴喃喃道︰「像詩人柯羅列治寫《忽必列汗》時靈感被冒失的門鐘打斷,再也續不下去。」

許問︰「你在寫詩?」

可晴不語。

「我以為你在寫《供與求理論及廿一世紀西方經濟》。」

什麼都听不到了,可晴恍然若失。

「你找我有事?」

「沒事不能來?」他微笑。

「今日不是應該上班嗎?」

許仲軒躺到沙發上,看著天花板,「賭氣,告假三天。」

「什麼事?」

「小事。」

「說出來大家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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