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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舞 第35頁

作者︰亦舒

朦朧間只覺得女佣像是又放了人進來。

客人直入,到我床邊推我,我睜開眼楮,是馬佩霞。我取笑她︰「歐陽夫人,你怎麼纏上了我?」

「承鈺,不要再說笑話。」是傅于琛的聲音。

永遠的三人行,馬佩霞說什麼都要在要緊關頭軋一腳,真正可恨。

「什麼事?」

暗于琛看著我,「承鈺,我要你即刻入院檢查。」

我一怔,原來如此,「喂喂喂,別這麼緊張好不好。」轉頭看馬佩霞,「你那道上的朋友說了些什麼?」

「她堅持你做切片。」

我坐起來笑問︰「為著什麼?」

「穿衣服,」傅于琛說︰「不要與時間開玩笑。」

「我不去。」

「承鈺,只需二十分鐘,我與你在一起。」

「你應該與歐陽在一起度蜜月。」

「你出院後我自然會去。」

「我要與傅于琛說兩句話。」

「好,我在外頭等你。」

我點起一枝香煙,看著他,「你又找到借口了。」

「我不明白你指什麼。」

「你後悔了,又決定在音樂中留戀下去,可是?」

他溫柔地說︰「廢話。」

「我自醫院出來,你又不知該同誰結婚了。」

「同你。」

我凝視他。

「你不學無術,除出結婚外,還能做什麼。」

「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問。」

「我要等你長大。」

「我早已經長大。」

「不,時間剛剛好,」他停一停,「怎麼,還要不要同我結婚?」

「那是我自七歲開始唯一的宏願。」

「是,我記得我們相識那年,你只有七歲。」

「當時你的舞伴,是一位黃小姐,叫伊利沙伯。」

「你記憶力真好,」他嘆口氣,「她嫁了別人後生活愉快,養了好幾個孩子,都漂亮如安琪兒。」

他對黃小姐是另眼相看的。

「你心中再也沒有事了?」

「沒有,心病已經完全痊愈。」

「那麼我們即刻出發到醫院去。」

我還在猶疑。

「看在我份上,純粹給我面子,可好?」

我換上衣服,馬佩霞看到我們,按熄煙火站起來,說道︰「也只有你能夠說服她。」

我已疲倦,華麗的跳舞裙子已經皺殘,腳有點脹,巴不得可以月兌掉鞋子松一松,我想坐下來,喝杯冰水,傅于琛建議得真合時。

醫生替我局部麻醉,我睜著眼楮,看著乳白色的天花板,許多事,都得獨自擔當,我的面相,我的生命,我的痛苦,都屬于我自己。

母親給我一個好看的軀殼,借著它,生活得比一般女子燦爛,我應當感激。

看護垂詢我,「一點都不痛,是不是,好了,你可以起來了,回家多喝點水,好好休息。」

「我肯定什麼也不是。」

她也微笑說︰「當然什麼都不是,只是買保險。」

她扶我起身。

只有傅于琛陪我回家,馬佩霞呢。

「她回去收拾行李。今晚去峇里度蜜月。」

能夠去那麼悶的地方,他們多多少少有點真感情。

據我所知,傅于琛從來沒有同他任何一任妻子去過那種地方。袁祖康與我也沒有,我們盡往人堆里鑽,夜夜笙歌,半年夫妻倆也說不到三句話。

在十年前,馬佩霞這樣快活的結局是不可能的,真感激社會風氣開放。事。

我點著一技香煙。

「牙齒都黃了。」傅于琛嘀咕。

我莞爾。來了,開始管頭管腳了,那是必然的事。

「一天要抽多少?」

「我又沒有別的樂趣,吃喝嫖賭全不對我,這是我唯一的嗜好,況且世界將近崩潰,非洲有些人民已經餓了十年,處處有戰爭,讓我的牙齒安息吧。」

「承鈺,我真不知拿你怎麼樣才好。」

「陪伴我。」

「我得到美國去一趟。」

「干麼?」

「去離婚。」

啊是,他尚是有婦之夫。

「我一個人做什麼?」

他微笑,「你有你唯一的嗜好,我不擔心。」

「快些回來。」

他說︰「開始限時限刻針對我了。」

我們緊緊擁抱。

紐約有電話來分配工作,我說要籌備婚事,暫時不想工作。他們引誘我︰「兩天就放你走,四十八小時內保證你獲得十二小時睡眠,婚前紀念作。」

「我要問過他。」

「問了第一次以後每次都得問,周小姐,你想清楚了?」

「我很清楚。」

「他很有錢吧。」

「市儈。」

「盧昂在這個時節非同小可呢,你一直喜歡金色雨花,站在樹蔭下,那些金黃色的小花不住落在你頭上、臉上、身上,記得嗎,金色的眼淚。」

「不。」

「你這個狠心的歹毒的無義氣不識抬舉的女人。」

「我必須先問過他。」

「你呼吸要不要征求他同意?」

「事實上,的確如此。」

他叫我落地獄,我說你請先。

不想再工作。模特兒生涯並不好過,一天變三個妝的時候,真覺臉皮會隨著化妝扯月兌,發型換了又換,大蓬頭發隨刷子扯將出來,心痛有什麼用。

而且最不喜歡听見「啊你便是大名鼎鼎的周承鈺」,一聲啊之後,人們的雙眼即時架上有色眼鏡,再也看不到實實在在的周承鈺,他們的幻想力如月兌韁之馬,去到不可思議的境界,陷我于萬劫不復之地步。

我們都沒有朋友,因為沒有真人可以生活得如他們想象中那麼精彩,一接觸到真面目,他們往往有種被騙的感覺,十分失望。

月兌離工作,過一段日子,人們會忘記,可幸他們的記憶力差。

夜長而沉悶,電話鈴響,我似少女般跳躍過去,「付于心。」我說。

「我是喬梅林。」

她真的不放棄,存心要與我接近。

「你覺不覺得坐在家很悶。」

我覺得好笑,她會寂寞?

隨即發覺不公平,想當然,我們都犯這個毛病,替別人亂戴帽子。

「當然悶,」我換了一個公正的角度說話,「我們在同一只船上。」

「要不要出來喝杯茶?」

「我不行,我要等電話。」

「他出了門?」

「是。」

「你至少還有個精神寄托。」

我覺得與喬梅琳頗為投契,一生人從未接近過同齡女性,她有她的一套,熱情、爽朗、自信,毫不猶疑地主動接觸反應遲鈍的我,難能可貴。

物以類聚,她也是個為盛名所累的女子。

「你要不要過來?」我終于邀請她,「吃一杯蜜糖茶,對皮膚有益。」

「我的皮膚糟透了。」

喬梅琳的派頭比我大,也較懂得享受,駕一輛美麗的黑色跑車,惹人觸目。

我笑說︰「我什麼道具都沒有。」

她凝視我,「你不需要借力于任何道具。」

「你的開銷一定是天文數字,」我說,「不過收入也必然驚人。」

她坐下來,「怎麼樣才可以做到像你那樣謙和?」

「我?我是最最孤僻的一個人。」我笑起來。

「我真的仰慕你,知道嗎?」

「謝謝你,我也一樣,請喝茶。」

她趨向前來,握住我的手。

我略表訝異,本能反應地輕輕縮回我的手。

「今天你心情好得多。」

她看出來,好不細心,比起我首次見她,心情差得遠了。

喬梅琳手上的鑽石非常大非常耀目,這也是我沒有的,我什麼都沒有。

她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麼,笑著說︰「都是自己置的,沒有利用過男人,沒有佔過他們的便宜。」

這我相信,看得出來。

「那次同姚永欽出現,是赴一個制片的約,他叫他來接我。」她還要解釋。

我笑了,「梅琳,我想你不必介意了,他在里奧不知多開心,我們真可以忘記他。」

「你同他來往,有三年了吧。」

「那段日子我非常沮喪,他幫了我許多。」

「我知道,當時你胖了許多。」

我點點頭,「你在雜志上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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