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個蠢男孩,」我淡淡地答,「我不再與他說話。」
「他得罪你?」
我不肯回答。
暗于琛笑,「已經開始難服侍,嗯?」
我掉轉面孔。
「他們大部分很笨,挑得太厲害,就沒有男朋友。」
「我不需要男朋友。」終結這一次的討論。
發育中的身體令我非常難堪,沒有心思去理會其他的事。
胸部有硬塊,不小心踫到,痛不欲生,這時停止所有體育活動,以防不測。
一方面彼得還不死心,一直在身邊問「承鈺,為什麼你不理睬我了」,令人心煩,他不知在什麼地方得罪了我。
做朋友便是做朋友那麼簡單,最恨別人去打听我的私隱,如果你認為值得付出友誼,讓我們握手言歡,如果不,那麼去找別人,但別試圖探听我的秘密。我的秘密,屬于黑暗。
誰是我的父親又有什麼關系,彼得就是不懂。
暗于琛了解我的需要,同我去看一位女醫生,從此之後,有什麼疑難雜癥,我便去找她,直到醫生離去,移民外國。
她以開通文明冷靜的態度,把一切告訴我,例如經期不是內出血,保證女性不會因此死亡。
她沒有與我發生超過醫生。」病人的關系,學科學的人頭腦冷靜,絕無過多感情。
第一件胸衣,由她為我添置。
然後有一日,傅于琛說要介紹我認識他的女朋友。
「是黃伊利沙伯嗎?」我問他。
「不,伊利沙伯早嫁了人,又離了婚,現在又在結婚中。」
「那麼是誰呢。」
「我希望你會喜歡她。」
「但即使不喜歡,你還是會搬出去與她住。」
暗于琛詫異,「你怎麼知道?」
「你們的新房子在裝修了。」
「哪里得到的消息?」
他並沒有出力瞞住我,裝修的人進進出出都有論及,分明是費事與我多說。
「我要結婚,有一筆基金,指定要第一個孩子出生後才能動用。」
「我很為你高興。」
「你已經長大,你知道我不再方便與你同居一室。」
「我明白。」
趙小姐來吃飯那一天,我們嚴陣以待。
陳媽笑說︰「你不下去看看?趙小姐看上去有三分像你,尖下巴,大眼楮,年紀很輕,才二十五六歲。」
「是不是電影明星?」
「一看就曉得是大家閨秀。」
我穿得似大人一樣下去見客。
暗于琛是認真的,他同她介紹,「我的義女周承鈺。」
趙小姐待我很冷淡,她十分嬌怯,每箸菜都要傅于琛夾到碗中才吃。
趙小姐時常用一種疑惑的眼光看住我,她可能在想,這到底是養女還是親女呢。
我一點也不覺得她是大家閨秀,她比不上伊利沙伯。
吃完飯我說︰「我陪趙小姐參觀這所房子。」
暗于琛說︰「也好,我去撥幾個電話。」
我領著趙小姐由花園開始逛。
「你幾歲了?」她問。
「十四。」
她大吃一驚,「我以為你已有十八歲。」
「啊,沒有,我還沒有成年。」我淡淡地說,「這里長窗進去,是書房,不過傅于琛在里面,我們不要去打擾他。」
「你叫他什麼?」
「傅于琛。」我補充一句,「我一直這樣叫他。」
「他,不是你爸爸?」她很試探。
「爸爸?」我笑起來,「當然不是,我們一點血緣也沒有。」
「你父母是誰?」
「家父姓周,家母姓楊,是他的老同學。」
「你為什麼住在他家里?」
「請過來,這里是圖書室,我們在這里看電視。」趙小姐問得實在太多了,我轉過頭反問︰「他沒有告訴你?」
她漲紅了臉。
看得出內心非常不安,雙手握得很緊。
「他喜歡我,所以自七歲起,我便在這里陪他。」
趙小姐雙眼陰楮不定,像只受傷的小動物。
「他說,我從來不似一個孩子。」
她喉嚨干涸,咳一聲。
「二樓是睡房。他不出門時,睡這里,這間套房連浴室兼起坐間,隔壁,是我的睡房,這扇門是通的,可以鎖,可以開。」
我把夾門推開。
「我的睡房通向露台,這一列衣櫃是他替我做的,可惜上學必須穿校服,這是梳妝台,這一列化妝品都是他買給我的。」
沒有反應。
「趙小姐?」我轉過頭去。
咦,她面色發青,站在房角。
我問︰「你不舒服嗎?」
「不,沒有……你說下去。」
「小時候,曾對他說,想要嫁給他……」我笑,忽然發覺笑得有點像母親,趕快停止。
「你同他,是這種關系?」
我咧一咧嘴唇,「不然就得住甭兒院去,父母都不收留我,幸虧他對我好。」
趙小姐雙目發出奇異的神色,「你還是個孩子呢。」
「我與你一樣高了。」我再微笑。
「我們就要結婚。」
「我知道。沒有影響吧,他仍是……義父。」
趙小姐忽然尖叫起來,我瞪住她。
她奔下樓去。
我站在梯頂看著她一直走進客廳去取外套手袋。
暗于琛聞聲跑出來,「怎麼回事,令儀,令儀!」
她沒有理他,一直奔出去。
我不明白,剛才所說的,每句都是實話,是什麼令她這麼不高興?真是小姐脾氣。
暗于琛上來,隔一段距離看住我。
「承鈺,你真是妖異。」
我說︰「別為了另一個女人責怪我。」
「你對她說了些什麼?」
「為什麼不去問她?」
「別擔心,我會。」傅于琛生氣了。
真是一個奇怪的人,為了那樣的小事生氣,認識他這麼多年,他從來沒要我看過他的臉色……真叫人難堪,然而什麼都有第一次吧,真是沒奈何。
他很快就自趙令儀處獲得答案。
她是那種巴不得把所有委屈向男人傾訴的女人。
暗于琛反應激烈過我所想象,他派司機把我自學校截回去。
劈頭只有一句話,「你下學期到英國去寄宿。」
我說︰「我不去。」
「不由你不去,我是你的監護人。」
「不去英國。」
「你放心,你不會踫上令堂,英國大得很,即使與她重逢,你也不必擔心,你比她厲害多了。」
我什麼也沒說,轉身回房間。
「站住。」
我遵命,停止腳步看著他。
「你為什麼說那些話?」他問我。
他的表情慘痛,如被毒蛇咬了一口。
「什麼話?」
「你故意引起她的誤會,為什麼?為何破壞我的名譽?」
「你從來沒有關心過別人說什麼,何必理會她。」
「我們快要結婚,我同你說過。」
「現在不會了吧?」
「你太可怕了,承鈺。」
我回到房間去,伏在書桌前,扭開無線電,音樂悠揚,卻並沒有勝利的愉快感覺,我伸手啪地關掉它。
忽然之間我後悔了。
我所要的,不過是一個安寧舒適的居住環境,直到自己經濟獨立,自給自足。
但數年安樂的生活孕育了非分之想。
我開門出去,想對傅于琛道歉,他已經外出。
我的歉意足足逗留一整個晚上,在第二天天亮時消失。
他要即時把我送走。
我從來沒有逆過他的意思,為著這麼一點點小事,他便不能再加以忍受。
他使我想起一些人收留流浪的小貓小狽,興致一過,即嫌麻煩,趕緊將他們扔回街上去。
我們因此生疏了。
當年我已認為自己是通天曉,閱歷驚人,無所不知,要隔上十年,才知道他仍然是為著我好。
因為,他說︰「我真的糊涂了,連我也不曉得,我心中有些什麼企圖,你已漸漸長大,我們勢必不能再在一起。」
結果他娶了趙令儀。
結果他們的婚姻沒有維持下去。
才九個月罷了,兩人就拆開。他自由慣了,她希望他留在身旁,什麼都要征求他意見,要他知情識趣地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