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亨如被人當頭澆了一盤冰水,「我未婚妻本應今日抵達,她叫林秀枝。」
服務員見他不似說謊,生了同情之心,「旅客名單本屬保密……」
她發覺這個可憐的人雙手在抖。
她低頭查看,「沒有,沒有林秀枝。」
「這是她飛機票的復印本。」
服務員在電腦前查了半晌,抬起頭,「她退了票,沒有登機。」
「什麼?」
「先生,你未婚妻根本沒有上飛機。」
周萬亨不能相信雙耳。
她到什麼地方去了?
耳邊嗡嗡晌,他一個人瑯燭回到酒店,天色已暗,無限歡喜變成了灰,他大惑不解,秀枝去了何處?
他撥長途電話到她家,電話接通,一把男聲冷漠地說︰「這沒有姓林的人。」立刻掛斷。
他又打到莫太太處,電話號碼早已取消。
開頭,周萬亨怕林秀枝生了意外,到了這個時候,他知道一切分明經過蓄意安排。
他回到利物浦時面色十分可怕。
周父驚愕地問︰「人呢?」
萬亨說出過程,他語氣出奇地清晰冷靜。
萬新听畢,慘痛地抬起頭,說了兩個字︰「騙婚!」
周太太叫起來,「不可能。」
萬亨疲倦地用手擦臉,「我想去睡一覺。」
忽然之間,他像是老了十年。
他把自己關在新房。
布置全是新的,柚木雙人大床、紅色的百子圖被面、金邊的穿衣鏡︰新人卻失了粽。
她騙他。
周太太敲門︰「萬亨,出來說話。」
萬新卻道︰「讓他靜一靜。」
周父鐵青著臉,「我去找朋友商量一下。」
他在唐人街算是有點勢力。
周太太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了一會兒,忽然哭出聲來,「我兩個兒子好命苦。」
萬新不禁好笑,他還是第一次听說男子也會命苦。
萬亨累極而睡。
餅了一會兒周父回來。
周太太紅著眼,「找得到人嗎?」
周父攤攤手,「除非叫蘇格蘭場幫著找。」
「人去了何處?」
「托人查過了,她將飛機票換了早一日的一三七號班機,換句話說,早已抵涉。」
周母膛目結舌,「這是什麼意思?」
周父頓足,「蠢人,她利用證件入境,匿藏起來,人海茫茫,我們何處去找她算賬?她有了身份,可以居留,可以工作,更可領取埃利金。」
「哎呀。」周太太呆住。
萬新也愕然,「真沒想到這名女子如此藏奸。」
「一開頭就立心騙我們,你這個笨媽竟未察覺,」周父嘆口氣,「那樣容貌的女孩子,真的會嫁到炸魚薯條外賣店來?你豬油檬了心,你吃屎。」
周母放聲大哭。
「別吵了好不好?」
萬新忽然說︰「請私家偵探把她找出來討還公道。」
周父冷笑,「那得花多少錢?」
萬新氣餒。
「法律上他還是周萬亨的妻子。」
「正確,叫萬亨立刻辦離婚手續,不然被她坑死,以後再婚是重婚罪。」
周母嗚咽,「是我害了萬亨。」
「奇是奇在萬亨這次居然會听你安排入谷。」
周母拍案而起,「我明白了,連媒人都是騙子,怪不得一下子失了蹤。」
周父又嘆氣,「一塌糊涂。」
一家人都沒有睡,第二天周母喉嚨沙啞發痛,病了。
周父忙著去龍鳳酒家退酒席。
周家靜了下來,只餘周家豪跑來跑去踢皮球,那孩子生命力強,短短時日已恢復健康。
萬新問︰「損失多少?」
周太太沒精打采,「財物也不要去說它了。」
萬所說︰「我知道萬亨把這些年來的節蓄全給了她。」
「什麼?」
「約有千鎊左右。」
周母心痛到極點,又落下淚來,「全是我的錯。」
「知人口面不知心。」
「這林秀枝真是桃花嘴臉,羯子心腸。」
「媽,你平常也挺精明,馬嘉烈想問你要一條金項鏈你始終不肯。」
「你還提那個人作甚。」
萬新呼出一口氣,「偏心呢。」
周母鐵青著臉,「你說什麼?」
萬新冷笑一聲。
「剛才幫你贖回兒子,一日五餐養在家中,天天看醫生,費用全歸我,怎麼又怪我偏心?」
周萬新泄了氣。
周母氣得臉都黃了,「我怎麼會知道兩兄弟要的全是逃妻!」
周父苦苦哀求,「好了好了,別吵了,去看看萬亨是正經,他關在房一天一夜不知怎麼樣。」
萬新這才想起兄弟,上樓去拍門。
「萬亨開門,你不致於自殺,快開門。」
他說的也對,只是房內無動靜。
「萬亨,你與她不過數面之緣,速速忘記此人,重頭開始。」萬新便勁敲門。
門搭一聲開啟,萬亨站在門口。
萬新聞到一陣酒氣,地板上滾看空啤酒罐。
萬新訕笑︰「何必為一個女騙子自暴自棄。」
萬亨不出聲。
「幸虧走得早,我比你慘得多,現在我還得獨力帶大孩子。」
萬亨忽然輕輕的說︰「她們根本看不起我們。」
「什麼?」
「你看我的勞工手,自小揀鮑魚時已為蠔殼割傷,你再看我雙腳,上好皮鞋穿三天便變形,一天站十多小時侍候人客,收拾冷飯菜汁,惹得滿身油膩,誰會真心想與我過一輩子。」
他骨嘟骨嘟喝啤酒。
萬新低頭不語。
萬亨平靜地說下去︰「斯文漂亮的好女孩子不是沒有,學堂多的是,來買小食,謝前謝後,從來不當老華僑是次百姓,可是在街上同她們打招呼,她們往往愕然,一離開炸魚薯條的櫃抬,再也無人認得我。」
萬亨平時不愛說話,今日真有感而發。
他倒在新置的雙人床上。
「所以母親要帶我回鄉娶親。」
「你本可反對。」
「我一直不從。」
「可是你看見了她。」
萬亨嘆口氣,「是。」
「她一定是個美女。」
「在乎你喜歡怎麼樣的女子。」
「是一見鍾情嗎?」
萬亨答︰「是。」他淚盈於睫。
「我陪你去報警,然後單方面申請離婚。」
「不。」
「你說什麼?」
「也許,她會回來。」
「這種女子,回來也不再要她。」
「我決定回去調查。」
「別浪費時間。」
「不到黃河心不死。」
「下一句是到了黃河來不及,萬亨,這是一個明顯的騙局,你醒來即無事。」
萬亨搖搖頭,啤酒泡沫自他嘴角冒出來,他的痛苦不似做作,「我要親自去看個究竟。」
「萬亨,人海茫茫,如大海撈針。」
萬亨只是傻笑。
他一瞌上眼便看到那張雪白晶瑩的臉,她輕輕同他說︰「萬亨,我感激你。」
她本來是他生命中的轉捩點,他會為她發奮圖強,努力向上,可是她騙他,把他扔入無底深淵。
餅兩日,周萬亨乘飛機回去尋找逃妻。
好友劉志偉陪著他四處奔波。
找到林秀枝兄嫂之處,門打開,面目全非,早已搬走,並無半句留言,再去找媒人莫太太,家人說她回鄉探親,不知所蹤。
志偉說︰「萬新說得對,去報警吧。」
萬亨搖搖頭。
志偉說︰「你這就不對了。」
「她若要與我分手,律師會聯絡我,我便可知她下落。」
「你真傻,這分明是累斗累,這個女人多深沉,過些日子,她拿到護照,反咬一口,告你遺棄。」
萬亨想一想,低聲說︰「不會的,她不是豺狼虎豹。」
「你仍然迷戀她。」
「或者是。」
「萬亨,你打算怎麼樣?」
「我不知道,我不想再回到炸魚薯條店去,那種工作做久了會發瘋,你看他們一落班,就往賭館跑,就是企圖以瘋制瘋。」
「那麼,到倫敦去。」
萬亨搖頭,「那有什麼用,換湯不換藥,不見天日,做得肺撈,並無善終。」
志偉知他自卑自憐到極點,不知如何勸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