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夫婦好不奇怪。
只听得李作榮回答︰「你放心,我答應過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李太太仰著頭笑起來,「那太好了。」
她忽然走近輪椅,惡作劇地按下一個鈕,輪椅立刻打轉。
她笑著走出書房。
雪虹非常震驚,急急接停輪椅,並且叫看護來照顧病人。
李作榮十分鎮靜,「不用了,我沒事。」
雪虹不出聲,內心氣忿。
「我累了,送我回房間。」
一名看護已經迎上來接手,雪虹只得返宿舍梳洗。
她正想吃午飯,忽然管家的電話到了。
「李先生叫你一起午餐。」
她下樓去大宅,剛好看到李太太駕著一輛紅色開篷跑車離去,她又換了衣服,穿著黑色皮外套,鮮紅的指甲更加奪目。
這是一個不安於室的女子。
李作榮根本不能進食,他只能自管子吸收營養劑。
飯桌上放著精致的小菜,只得一雙筷子。
雪虹覺得李太太應該陪他多一點。
李作榮彷佛明白她的心意,輕輕說︰「對著我,她說吃不下舨。」
雪虹不以為然,她痛恨所有涼薄的人。
她肚子餓了,吃很多,添了兩次飯。
飯後,她推他到電視機前,選擇了歷史節目。
看了一半,他問︰「這場戰爭叫甚麼?」
「世紀初奠邊府之役,越南大敗法國,爭取到獨立。」
「你對歷史很熟悉。」
「我不過讀電視雜志中節目簡介。」
李作榮笑了。
雪虹忍不住說︰「法國人強馬壯,兵力充沛,怎麼會一敗涂地。」
李作榮答︰「輕敵。」
原來如此。
「告訴我關於你自己。」
雪虹只得說︰「父親是教師,早逝,兄嫂當家,母親和我與他們同住。」「嗯,還算和睦嗎?」
「世上很少真正融洽的家庭。」
李作榮嗯地一聲。
雪虹立刻噤聲,她實在講太多了,再不住嘴,後果堪虞,她不再說話。
片刻看讀來接李作榮去注射。
雪虹感慨萬千。
偏廳里有一張荼幾,上面放著許多銀相架,都是李作榮在受傷之前拍攝,他高大英俊、神采飛揚,朋友全是名人,他們一起打球、出海、跳舞、飲宴……
今日,都不來了。
開頭,一定全帶著鮮花來慰問,輪流陪伴傷者,但月復一月,年復一年,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漸漸把他遺忘,只剩輪椅、水遠忠誠。
避家走過看到她。
「雪虹,休息的時候到了,明早還有許多事做。」
「是。」
她速速回宿舍。
小小單人床非常舒適,差點睡過頭。
天蒙亮,她忽然驚醒,匆匆梳洗,走到大宅。
彼姨正團團轉,咦,是甚麼事叫她這老手為難?
看到雪虹,她說︰「你來就好了。」
她拉著雪虹到二樓,才走近主臥室,已經听見摔東西的聲音。
誰,雪虹吃一驚,莫非病人手腳可以活動了?
隨即覺得沒有可能,一定有別人在房里。
丙然,李太太的聲音傳來︰「口說無憑,你給我打個指模。」
聲音冰冷,一點感情也無。
彼姨說︰「雪虹,你進去看一看。」
她是新人,大不了丟掉工作,顧姨真聰明。
雪虹卻見義勇為,毅然推開房門,走進主臥室。
只見睡房陳設一如醫院,擺滿儀器。
李太太大約剛回來,身上仍然穿著黑皮衣皮褲,手中拿著一疊文件,一臉怒氣。
看到雪虹闖進,她吆喝︰「誰叫你進來?出去!」
雪虹一個箭步走到李作榮身邊。
可憐的他混身不能動彈,只有雙眼可以轉動,眼神震驚恐懼。
李太太的手放到駁到他喉頭的氧氣管上。
雪虹做了一件她不應做的事,她伸手把李太太的手格開。
那艷女大怒,伸手來打雪虹,雪虹來不及閃避,臉上狠狠著了一記。
還好,這時候看護已經急急趕到。
李太太轉身離去。
雪虹也顧不得一邊臉熱辣辣發癌,松出一口氣。
只听到李作榮說︰「我要求看護廿四小時輪更。」
彼姨說︰「是。」
「還有,請區律師來一趟。」
彼姨馬上出去辦事。
這時,李作榮才說︰「謝謝你,雪虹。」
雪虹不出聲。
她合力與看護把李作榮搬上輪椅。
看護替病人梳洗,雪虹到廚房斟杯咖啡喝。
彼姨迎上來說︰「幸虧有你。」
雪虹忍不住問︰「李太太要的最甚麼?」
彼姨笑了,「錢。」只一個字。
當然,不然,還有甚麼。
「為甚麼不給她呢?」
「已經給她很多,不過,有人嗜賭,又有損友,還有其他癖好。」
「為著錢,不值得吵。」
彼陳訝異,「你這孩子好不天真。」
雪虹微笑,「所以一定做不長,會被轟走。」
彼姨欷噓︰「醫生說,李先生的生命也已走到盡頭。」
雪虹都猜得到。
「他的心肺已經千瘡百孔。」
所以那個妻子那麼急著要他簽署文件。
女佣來報告︰「區律師來了。」
避家急急出去,過一刻她差人來喚雪虹。
「李先生請你也來。」.
雪虹看到一身鮮紅的李太太得意洋洋以勝利者姿勢出現。
區律師輕輕代當事人宣︰「我,李作榮,辭世後將一千萬美元現鈔,贈予雷翠雲女士。」
李太太仰起頭大笑。
區律師請顧姨及雪虹做見證人。
雷翠雲正眼也不看丈夫一眼,她得償所願,頭也不回的離去,她沒有再回來,大宅清靜許多,臨終的人花錢買到最後的寧靜,貴是貴了點,也付得起,無所謂。
雪虹仍然不多話,不過,那本生物妻成為好題材,每一篇內容都那麼有趣,她輕輕讀出︰「蜉游是朝生暮死的昆蟲嗎?這種說法,錯,也對,蚌螺嘴部已經退化,不吃束西,早上變成的蜉游才活一天,可是幼蟲在水里卻生存兩三年,這麼說來,生命又不是太短了。」
棒了一會兒,李作榮問雪虹︰「你最希望得到甚麼?」
雪虹毫不猶疑答︰「升學。」
「為甚麼?」
「學問終身享用,有本事,可以找到好工作,自力更生。」
「說得好。」
「可要再讀一段?「不必了,我想休息。」
日子過得根快,雪虹一直小心照顧李作榮。
一次,陪他出海,輪椅推到甲板上吹海風,那日,他的精神相當好。
「請握住我的手。」
雪虹輕輕握住他那雙沒有知覺的手。
「我的靈魂受拘禁。」
雪虹不語。
「但根快會重獲自由。」
甲板前端有陽光,雪虹把輪椅推到那個角落。
「你在我處服務了多久?」
「不知不覺已兩個多月。」
李作榮含笑,「看到許多怪現象吧。」
不料雪虹答︰「我甚麼也沒看到。」
李作榮點點頭,「下星期我會回到醫院去。」
「為甚麼?」
「屋里設施不敷用,我需要多做一次手術。」
雪虹急道︰「我陪你去。」
「那裹用不著你。」
雪虹頹然。
「我得辭退你了。」
「為甚麼解雇我?我可以幫你看頭看尾。」
「你不應做這些粗工。」
「我不介意。」
「倘若我有痊愈機會,再請你來工作。」
還有那樣的機會嗎,雪虹依依不舍。
第二天早上,管家給雪虹一只信封。
雪虹無奈,只得告辭。
避家說︰「司機會送你回市區。」
雪虹連道別的機會也沒有,便黯然離去。
回到家中,母親兄嫂都沒有問她去了甚麼地方,一看小小臥室,已經堆滿雜物,看樣子,這個家也不能久留了。
幸虧雪虹很快找到工作,重操故業,做接待員,早出晚歸,低著頭,少看家人古怪面色。
可是雪虹的腦海中一直浮現著在李宅經歷的奇人奇事。
一日,上頭忽然傳她,雪虹忐忑地走進老板房間。
「請坐。」
雪虹坐下來。
老板和顏悅色,「雪虹你怎麼不早說,原來李作榮是你表哥,我們是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