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蒂自然也看到宦暉,她臉上笑容不變,神色自若,但是顫抖的手指出賣了她。
宦暉朝妹妹頷首,然後往走廊另一端走去。
凱蒂說︰"我要走了,多謝你這杯茶。"
"凱蒂——"
"算了,你說的話,我永遠听不進耳去,總而言之,我不是壞人,你不是壞人,好了沒有?"
"凱蒂,宦暉也不是壞人。"
"那我就不知道了。"
凱蒂踏著高跟鞋而去,晶光燦爛的外表,千瘡百孔的內心。
宦楣剛想結帳,她大哥出現,拉開沙發椅子坐下來。
這時候,一茶座已經客滿,四周圍的人高談闊論,樂隊又開始演奏,三流提琴手把一只梵啞鈴拉得鬼哭神號,令不安的人更加心煩意亂。
"她說什麼?"宦暉問。
"她什麼都不知道。"
"當真?"
"我打探得很仔細,冉鎮賓的公事,她不了解。"
宦暉抱怨,"你讓凱蒂瞞過去了,她這個人有機心。"
宦楣覺得好人難做,"我已經盡了力。"
宦暉不響。
"媽媽來了。"宦楣站起來。
宦太太拉著未來媳婦,另一只手提滿大包小包。
艾自由隨便一坐,剛好坐到適才葉凱蒂的位置上。
宦楣看在眼內,不禁想,此刻鄧宗平身邊又是誰?
艾自由右手無名指上已戴著一枚鵝蛋形鑽戒,她伸出手讓宦楣瞧。
宦楣哪里有心思看那個,兄妹倆幾乎同時站起來,"媽媽,你們慢慢休息,我們有事先走。"
第六章
門外不知幾時已開始下瀟瀟雨,街上所有的污垢都叫這一層霧水泡了起來,天色異常的腌攢昏暗。
宦暉問︰"你去哪兒,我送你。"
宦楣講了聶上游的地址。
"那麼遠,是什麼地方?"
"我自己叫車好了。
"不,兄妹一場,不怕載你上月亮。"
宦楣看他一眼,真是奇小子,心緒瞬息萬變。
車子駛過來,噫,不是那輪火箭炮,換了架小房車。
宦楣一臉問號。
"太招搖了。"宦暉說。
謝天謝他,他總算知道了。
往郊外的路也一樣擠塞,車子一尺一尺的移動。
宦暉問︰"你愛他?"
"誰?"
"那位先生。"
"愛是一件至為奢華的事情。
"我擔心你。"
嘿,難兄難弟,宦楣何嘗不擔心他。
"眉豆,讓我告訴你,速速找一個人結婚,躲起來,切勿曝光,最平凡的人最幸福,吃得下睡得著,是為快樂。"
宦楣轉過頭來,"毛豆,你怎麼了,還有什麼醒世恆言?我來教你兩度散手︰不要隨意放棄自己無窮無盡的寶藏,而專向人乞討,不要向人夸耀自己的才華與財富,你所擁有的別人未必比你少。還有,多事不如無事來得舒適自在,多才不如無才能保全純真的本性。"
宦暉不予作答,專心駕駛,道路進入郊外之後開始通爽,車子加速。
宦楣輕輕說︰"勝敗乃兵家常事。"
宦暉轉過頭來,擠出一個笑容,"當然。"他把車停在聶家門口,"祝你有愉快的晚上。"
"你也是,毛豆。"
宦楣目送大哥離去,伸手撳鈴,半晌沒有人來應門。喲,這次踫了釘子,且留落異鄉,交通沒有著落。
宦楣圍著屋子兜了一圈,找不到松懈的門窗,一抬頭,發覺一道鐵格子爬梯直通往天台,她反正沒事,遲疑一下,便一步一步攀上去,翻身過欄桿,穩穩落在天台上,沒想到當年超時爬牆回宿舍的功夫尚未生疏。
青石板地縫已經長滿青苔,一大堆白色蠟燭形小花散放甜香,兩柱之間吊著一張大繩床,這些倒還罷了,最吸引宦楣的,是近西北角落,放著的一具折反射望遠鏡。
她笑了,輕輕走過去。
不知焦點對準什麼地方,當然不會是鄰屋的浴室。
宦楣剛要低頭去張望,身後咪鳴一聲,一只玳瑁皮包的野貓跳上來。
宦楣與它打個招呼,才把眼楮湊到望遠鏡前去。
她打一個突,這並不是一具天文望遠鏡,它配有紅外線裝置。
焦點對牢屋右方斜坡下的一個私人小型碼頭,宦楣抬起頭來,那個長型木排被樹叢遮蓋,她一直沒有注意到。從聶宅走下去,大抵需要十分鐘左右。
聶上游為何要注視這個碼頭?
宦楣的好奇心來了,她繼續低頭張望,只看到一輛游艇漸漸駛近。
一般游艇通常漆白色,這一架卻通體漆黑,宦楣好不詫異,這是誰的船?船側並無記號,船漸漸泊近碼頭,自船艙鑽出來的,正是聶上游本人。
只見他與水手交談兩句,便自甲板躍下碼頭,船員放下他之後,把黑色游艇駛走,在黃昏暮色中,它看上去特別詭秘。
宦楣抬起頭來。
必于聶上游,她知道多少?
宦楣有點僵,這番未經他同意,爬上天台來,在一具望遠鏡內,窺視他的行動,會不會過分?
宦楣決定依著原路下樓去。
沒想到玳瑁貓的見略與她相同,一人一貓,爭用樓梯,險象環生。
正爬在半空,她听到一把充滿笑意的聲音︰"你想上去呢,還是下來?"
宦楣無地自容,滿面通紅。
聶上游伸出手臂來接她,"跳。"
他抱住她,輕輕提她放在地上。
"來了多久了?"
宦楣回過來,恢復本色,"十分鐘。"
"如果你繼續突擊檢查,終于有一次,你會看到你要看到的人與事。"
"那又是什麼?"宦楣笑嘻嘻問。
"看到我對牢你的照片傾訴愛慕之詞。"
"你有我的照片嗎?"
聶上游笑,"進來喝杯茶。"
他移開一只茉莉花盆,"門匙在這里,下次請自便。"
這樣豁達,又不似是個隱藏秘密的人。
宦楣累了,看見長沙發,便躺下去,用一只坐墊遮住面孔擋住扁線。
聶君坐在她身邊翻閱文件,開頭的時候,她還听見紙張刷刷聲,隔一會兒,累極入睡。
醒來的時候,她動彈不得,發覺聶君背著她睡在外檔。
她抽出一只手,去找香煙,他醒了,但是沒有動,她縮回那只手,他也知道她知道他醒了,但不敢動,一轉身,他的鼻子就會對準她的。
餅了不知多久,她听見他問︰"你是否是一個奢華的妻子?"
宦楣笑,"請問閣下有什麼打算?"
他也笑,"你兄弟婚後恐怕會搬出去住,屆時你會寂寞。"
宦楣點點頭,"你也知道了。"
他仍然背著她,但是握著她伸過來的手,"不論好消息壞消息,在這個城市都傳得快捷。"
"你煮了飯沒有?"
"該死,把我當灶下婢。"
宦楣笑得氣促。
餅一會地她說︰"當心啊聶上游,我也許會愛上你。"
"這樣嚴重?我可以做些什麼預防措施?"
"送我回家。"
"你吃過我家的飯,別家的茶禮不能滿足你。"
宦楣打算自沙發另一邊爬出去,大腿已經擱在沙發背,誰知道重心一失,整張沙發傾側,把她抖在地上,嚇得聶君叫出來。
宦楣大樂,忍不住斑聲長笑。
接著的一段日子,她幫著母親忙宦暉的訂婚宴會。
一切都籌備妥當的時候,她跑到大哥面前,問道︰"為何你一點都不急?"
"反正我一套西裝就可以出場。"
"自由蠻緊張的。"
"母親說訂婚後讓她搬來同住。"
"她真心喜歡自由。"
宦暉看著妹妹笑。
宦帽悻悻道︰"我知道你想什麼,老媽愛自由,因為在我身上得不到溫暖。"
"我沒有說過,真的算起來,我比你更不孝。"
宦楣握住他的手,"為何你語氣充滿自責?"
宦暉苦笑。
"你情緒低落已經有一段時期了,快快為這宗喜事振作起來。"
宦家並沒有邀請太多客人,最令宦楣詫異的是,女方交上來的名單也只得疏疏落落三五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