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到傘下,伸手緊緊抱住母親。
"落湯雞似,還不松手,連我都一身濕。"
但是宦楣不肯放開,她要緊緊抱住母親。
宦太太說︰"你一向與毛豆親厚,我知他房內有人,你,連同我,還有你父親,都把他寵壞。"
宦楣感冒,躺在床上三天,發覺一雨已經成秋。
宦暉下班天天先來看她。
他握著妹妹的手,輕輕說︰"我叫人送了一筆款子給凱蒂,她並沒退回來,那件事……我也有錯。"
宦楣猶自不能釋懷。
宦暉嬉皮笑臉的說︰"我一定改。"
宦楣說︰"小時候你推我跌倒在地,額上起了高樓,還不也一直說會改。"
宦暉歉意地問︰"額上還痛嗎?"
"你去做你的事吧。"宦楣沒好氣的說。
宦暉還在賣乖,"有人找你,我說你身子不適,需要休養。"
"謝謝你。"
宦暉這才走了。
待他退休的時候,可以寫幾本書︰名曰玩藝術、甩掉女伴六十二法,如何做最少工作賺最多享受……
聶上游送大蓬大蓬的鮮花上來。
但是鄧宗平,鄧宗平忙得連她生病都不知道。
宦楣開始知道追求術中這個閑字是多麼重要。
宦楣一生是個閑人,小時候她也曾欣賞鄧宗平的忙……坐在看台一角看他打籃球、演講、主持會議,他總是用盡全力;額角上積聚著亮晶晶的汗粒,現在想起來,他那種姿態,比聶上游更像一個勞動人民。
流汗漸漸成為小鄧的習慣,沒有汗,沒有成就。
他當然希望將來的伴侶也陪著他快活地邊做邊揮汗,並且高興地喊出︰多麼痛快,太有意恩了!
也許丑化了他。
他對宦楣也是不容情的。
有一次,兄妹到辦公室去看他,宦暉那游戲人間的天份隨時隨地可以發揮得淋灕盡致,看到小鄧的假發黑抱,不問自取,戴上了就學老婦弓起背滿房走,久不久還咳嗽一兩聲,惹得秘書們笑得絕倒。
小鄧回來看到,不由分說,鐵青著臉,一把搶回道具,那天一整天,盡避宦暉向他道歉,他還是不瞅不睬。
幾經艱難辛苦才得到那件袍,對他來說,那個身分,尊若天神,怎麼能容許別人稍加褻瀆。
稍後宦暉問妹妹︰"你不是真要與這樣一個人結婚吧?"
宦楣沒有回答。
她不是看不到他的性格的正反面。
第四章
宦太太上來看她,"你父兄過兩天到紐約去,有沒有事叫他們辦?"
"沒有。"
"熱度退沒有?"
"那不重要。"
宦太太含笑,"有什麼是更重要的?"
"如果我要結婚,你反不反對?"
宦太太緊張起來,"同誰?"
"男人。"
"啐!"宦太太拍打她的手臂,"當然是男人,誰?"
"中國人。"
宦太太吁出一口氣,"這倒還好,只要是正當人家,受過教育、職業高尚,有志氣的男孩子,對你尊重疼惜,我就喜歡。"
宦楣笑得打跌,"‘只要’,你老人家的條款已是全世界最苛刻的擇婿要求。"
宦太太怔怔地,"我並不覺得。"
"剛才你說的幾條要旨,宦暉一點也做不到。"
"胡說,我們難道不是正當人家。"
"對對對,我們家是名門。"
"你父親創業不容易啊。"
那是一定的,宦楣點點頭。
"說,你想嫁給誰,是送花來這個人嗎,他長得多高多大,在什麼地方做事,家里有些什麼人?"
宦楣連忙安慰她︰"我不過說說而已。"
"不是小鄧吧?"宦太太語氣充滿盼望。
"他!"宦楣笑出來,"他在競選第一屆華人總督之前怎麼可能考慮成家立室。"
"你說的那個人,我見過沒有呢?"
"母親,我若結婚,一定堂堂正正,把人帶到你眼前來,你這可放心了吧。"
"眉豆,這是我惟一的心願。"
宦楣鄭重地應允了母親。
再同聶君的會的時候,她與他已經有了默契。
他問她︰"明天有沒有空?"
她想都沒想︰"有。"
有沒有空百分百是人為的,天下沒有勻不出的時間,只有不想出席的約會。
聶上游即刻想,這樣磊落聰明的一個女孩子,可惜生在這樣的家庭,環境若是困苦一點,必定逼她發奮圖強,肯定會得出人頭地,揚名立萬。
聶上游再問︰"我不用同別人競爭?"
宦楣只是笑,"我的朋友很少。"
聶君的心軟下來,傳說中宦家二小姐是一個最容易交的女孩子,流通社交界的故事實在不少,但是他一見她就知道,她心中另外有一個世界。
她原本可以答︰"我怕你不是對手,所以給你機會,自動淘汰了你的對手",或是"我不知道你打算決一死戰",甚至輕佻調皮如"我干脆把另外一位先生也帶來介紹給你如何"。
但是她沒有。
她選了一個最樸素的答案,這樣的智慧,不知是否來自一顆星。
他請她到一間私人會所。
一進門,宦楣就看見葉凱蒂。
凱蒂穿著件極低胸的裙子,同一位白發男士坐在一起,她對著門口,他背著人,所以宦楣看不到凱蒂男伴的面孔,只從他們親昵的神情中知道她又找到了人。
真快。
宦楣別過頭去。
聶上游立即笑問︰"要不要換個地方?"
宦楣想一想︰"也好。"
但是葉凱蒂也看到了她,已經揚起手來,笑吟吟向她招呼,並叫男伴看他們。
那位男士轉過頭來,宦楣不得不頷首。同時心中打個突,那是她父親好友之一冉鎮賓,冉太太最近剛過身。
宦楣低聲說︰"我們走吧。"
聶上游陪她離去。
在車上他問︰"那位小姐,是你男友的女友?"
宦楣自沉思中走出來微笑,"是嗎,那是你的女友?"
這等于承認他是男朋友了,他心頭一熱,但是不露聲色,"那麼,"他又說,"是令尊大人的女友?"
"家父的女友們從不在本市亮相,況且,也不會是那樣格調的人。"
"奇怪,那會是誰呢?"
"假如你留意影劇版的話,你不難知道,那是我兄弟的前任女友。"
聶上游仍然微笑,"我很少留意那一版。"
宦楣喃喃的說︰"每次見她,她都有一副不同的面孔。"
聶上游看著宦楣,"你呢?"
宦楣悲哀的模模臉頰,"我學藝不精,只得一臉二用。"
聶君听了大奇,"怎麼個用法?"
宦楣說︰"在家在外,略作變化。"
聶上游只會笑。
宦楣問︰"你呢,你此刻是否戴著面具?"
他溫柔的反問︰"你說呢?"
宦楣伸出手,輕輕撫模他的五官,"好像是真面孔。"
他握住她的手,"才不是,我是仙女座來的客人,暫時不適宜暴露真面目。"
宦楣輕輕的問︰"你們的世界,是否又新又美好?"
"不見得,各有各的難處。"
稍後,他們到海灘邊的小陛子去吃飯。
聶君可以感覺得到,某一個人在宦楣的心里仍然佔一個位置,他很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他也知道他倆已經不來往很長的一段日子。
奇是奇在她並沒有完全淡忘那個人。
沒想到她如此長情,這正是她另一副面孔。
聶上游本來最怕宦楣會挑這樣的良辰美景來問一個最煞風景的問題︰"請把你的生平告訴我。"
現在他放心了,人們高估了宦楣的身分地位,低估了她的智慧。
宦楣問的是︰"把那塊隕石的故事告訴我。"
聶君說︰"七六年三月八日,吉林省吉林地區降落一場大規模的隕石雨,搜集到的隕石有一百多塊,總重量在二千六百公斤以上,這是其中一塊。"
宦楣沉吟地算一算,那時,他應該還沒有進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