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平。"宦楣叫住他。
宦楣往前踏一步,"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我太多事了。"
宦楣微笑,"剛才那幾位太太,沒有叫你悶壞吧?"
"哪里的話,伯母一直對我極好。"鄧宗平感慨,"是我少不更事,心高氣傲。"
宦楣輕輕的說︰"我不知道你會搓牌。"
"活學活用。"看得出他的精神已較松弛。
"對了,有日經過碼頭廣場,有人叫我簽名支持直選,那些都是你的同黨吧?"
"你有沒有簽?"
宦楣搖搖頭。
"眉豆,你一貫地不關心時事。"
"宗平,你亦一貫地責怪我長居象牙塔。"
鄧宗平無奈地笑笑。
除非發生一件大事,把她自塔里逼出來,或是把他拉進去,否則他們兩個只好永遠僵持。
宦楣問︰"宗平,當你真正愛上一個人,那個人,會是什麼樣子?"問到這里,聲音顫抖。
鄧宗平沒有回答。
這個問題暗示他根本沒愛過任何人,尤其沒有愛過宦楣,他身為大律師,自然听出言下之意,拒絕作答。
"我要走了。"
"對,宗平,聶上游做過哪一件案子的證人?"
"不再重要了,我太多事,你已有足夠能力照顧自己,亦應有交友自由。"
宦楣送他出去,私家路口剛巧有一部計程車,宦楣朝他擺擺手。
回到房里,卸了妝,取出那塊星的碎片欣賞良久,才連同聶上游的那封信,一起放進抽屜里。
躺到床上不多久,天就亮了。
別人都有事情要做,就她沒有,宦楣不必起床。
等到隔壁房間傳來瓷器破裂聲音,她才勉強睜開眼楮。
宦暉睡隔壁,他回來了嗎,幾時的事,抑或剛剛上樓來?
又有重物擊地聲。
她听得有人吵架,一個自然是宦暉,另一個是女人,好不熟悉,不正是葉凱蒂。
瘋了,宦楣霍一聲跳下床,把她帶回來不止,還在家里打架,吵醒父親,不剝了他的皮。
她走到隔壁房,敲門沒人開,只听得房內鬧得更凶,連忙趕回自己房,找出鎖匙,把隔開兩間房中門打開,一推開門,正看見宦暉用力握住葉凱蒂的頭往牆上撞。
宦楣連忙趕過去拉開這兩個狂人,葉凱蒂乘機反抗,雙手亂抓,宦楣臉上頓時起了血印。
宦暉反手一巴掌,把凱蒂打得跌在地上。
除此之外,兩個人倒沒有失禮,宦暉西裝煌然,只松了領帶,凱蒂的紗裙雖然撕開一兩處,並沒有走光。
他們氣咻咻地怒視對方,像兩只野獸,要把對方吞吃。
宦楣忍無可忍,吆喝道︰"你們到底在干什麼?"
已經有佣人聞聲上來察看,一邊敲門一邊問︰"有事嗎,小姐?"
宦楣揚聲道︰"沒有事。"
但是宦太太已披著睡抱過來,"眉豆,誰在毛豆房?"
宦楣連忙用身子擋著母親的視線,"媽,你回去休息,我同他理論呢。"她用力把母親擠出門外。
"兩兄妹干麼吵起來?"
"原則問題。"
"別把父親鬧醒。"
"得了。"宦楣終于推上門。
她轉過頭來,看到宦暉正在俯身撿拾地上的照片。
她這才發覺一地都是十乘十五公分大小的彩色照片,幫著拾起幾張,一看之下,宦楣呆住,她忽然明白大哥暴怒的原因,同時也禁不往臉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他們三人終于靜下來,對峙而坐。
當然是宦楣第一個按捺下怒火,她以鄙夷的語氣問︰"你有什麼資格找人盯住宦暉拍攝這種下流的照片?"
凱蒂恨恨的說︰"因為我要全世界知道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宦楣站起來,"他怎麼樣了!他已成年、未婚,他愛怎樣都有自由,你有資格管他?你侵犯他私隱,你登門勒索,我們有權控告你,叫你身敗名裂。"
凱蒂聞言,臉色蒼白,瞪著他們兄妹倆。
倒是宦暉擺擺手,"算了。"
宦楣向凱蒂說︰"把底片交出來,要多少錢,說,數目字如果太離譜,下不了台的將會你。"
凱蒂忽然嗚咽起來,"我不要錢。"
"那你要的是什麼?"宦楣大奇,"經過這些,你不是還想嫁給宦暉吧?"
凱蒂目光空洞的看著她。
"凱蒂,你是江湖的一顆明顯,有頭有臉,凱蒂,但你沒有腦袋,你頭殼
里面塞的是稻草,我真的對你生氣,你可以把一件事情弄得這樣丑惡。"
這時候宦暉再一次說︰"算了,叫她走。"
宦楣轉過頭來,"他叫你走。"
凱蒂痛哭起來。
宦楣厭惡的說︰"回家再哭吧。"
凱蒂忽然拉住宦暉,"我也只不過是一時情急……"
宦楣搖頭,"凱蒂,永遠不要解釋,做過的事,要有勇氣承擔。"
宦暉居然笑了,"眉豆,你對牛彈什麼琴。"
他疲倦的拉開門,走出房間,竟把葉凱蒂撇下不理。
凱蒂真正絕望了,她原天真的以為宦暉會得魂不附體地苦苦哀求她,任她提出條件,隨她擺布,但事實與理想相差太遠,她的計劃全部落空。
凱蒂頹然坐下。
宦楣冷冷的看著她。
凱蒂不見得找不到比宦暉更好的男人,她演出這一鬧劇,不外是因為著了魔,她起了血性要同宦暉拼命,往好處想,凱蒂不失為一個有真性情的人。
"我送你出去。"
凱蒂忽然打開手袋,取出一包東西,交給宦楣,"底片。"
宦楣呆住。
凱蒂喃喃的說︰"算了。"
宦楣連忙接過底片,緊緊握在手中。
凱蒂看看宦楣,語氣忽然冷靜下來,她說︰"你是個千金小姐,一輩子活在大樹蔭下,你永遠不會懂得,一個女孩子,自幼出來江湖找生活,所身受的種種苦難侮辱,而且還正如你說,不得抱怨,不得解釋,打落牙齒,要和血吞下,一樣要多謝父兄叔伯多多捧場。"
宦楣听了只覺得一陣心酸,眼眶發紅。
凱蒂卻鎮靜地說下去︰"有勢不可盛時,你們也不必欺人太甚,我雖然出身貧賤,一般是個肉身,一樣由父母所生,"她停一停,"將來,你們也許也有難看的日子。"
說完了,她離開房間。
宦楣叫她,"凱蒂。"
她沒有回頭。
一直走出宦家大門。
宦楣呆站了很久,一直在思考凱蒂那番話。
宦暉出來說,"眉豆,剛才麻煩你。"
宦楣把底片扔給他,他打開一看,歡呼起來,
掏出打火機,點燃著,底片遇熱卷縮、燃燒,宦暉把它扔進水晶煙灰缸中,它一下子變成一團火球,輕輕發出悉悉聲,剎那間化為灰燼,不復存在。
宦暉渾身輕松,沒事人似說︰"你用了什麼法上令她交出底片?為兄的真的要好好獎勵你。"
宦楣怔怔的看住大哥,沒有言語。
"不同你說了,上班前我要好好浸一個熱水浴。"
宦楣一個人走到花園欄桿邊靠著看風景,腳下正是著名美麗的維多利亞港口,但這一天,天空陰暗,海水灰黑,宦楣看到遠處烏雲卷成一堆堆向她這邊撲過來,一團一團,活似怪獸,一下子吞掉半邊天空。
她正在注視這個奇景,天邊電光霍霍響起忽喇喇一個悶雷,天色大變,一陣大風,吹起落葉。
雨跟著而至,啪啪落下,開頭疏疏落落,後來密集,一下子淋濕宦楣的薄衣。
她並未即時閃避,猶自站在空曠處看天變。
母親在遠處叫︰"眉豆,眉豆。"
聲音在大雨下顯得斷續微弱。
宦楣轉過頭來,看見母親在一把太陽傘下伸手招她。
幼時她最愛在大雨中游泳,宦太太老是怕她觸電,也是這樣,躲在東搖西擺的大傘下叫她離開泳池。
懊剎那,宦楣忽然變得很小很小,只有七八歲模樣,她不顧一切向母親奔過去,"媽媽,媽媽。"且無故哭了,淚流滿面,幸虧有大雨保護,除她自己,沒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