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風滿樓 第5頁

作者︰亦舒

"那我們改天再談。"

這種失落不是用筆墨可以形容。

稍後律師行的秘書通知宦楣有關的地點與時間。

鄧宗平就站在秘書身邊,見她說完了,隨即問︰"宦小姐語氣如何?"

"很平常,她叫我等一等,拿枝筆記下來。說得很客氣。"

鄧宗平坐下來,未免惆悵,但他的理智告訴他,也幸虧如此,不然,再見了面,那只冰冷滑膩的小手再擱上他的手,恐怕會有事發生。

餅去的已經過去,居然還可以繼續做朋友,通消息,已經是一項了不起的功績。他與她兩人為這段感情所吃的苦,不足為外人道。

鄧宗平心一陣辛酸,忍不住將頭伏在雙臂上。

棒壁有人叫他,"鄧,鄧,你的電話。"

他才打醒精神抬起頭來應付工作。

那日宦楣為了去看梁小蓉,起了大清早。

在法庭外見到梁家三口,她開頭沒有把他們認出來,不,不是因為眾人形容枯槁,而是連尺寸都忽然不對版了。

梁小蓉與她一起長大,衣服可以調過來穿,如今像比她矮了大半個頭,整個人蜷縮著,像是要努力躲藏身體,逃避注意力。

宦楣一聲不響,坐到長凳上,伸手過去,握住梁小蓉的手。

梁小蓉呆滯的抬起頭來,見是宦楣,無神渙散的眼楮漸漸露出訝異的神色,跟著是感激的淚光。

她倆四只手緊緊的交疊。

律師正在輕輕叮囑事主,時間到了,法庭大門打開,宦楣拍拍朋友的手,目送他們進去。

她不打算陪他們聆听冗長的審問及答辯。

梁氏夫婦根本沒有注意到任何外人的存在。

兩人的精魂像是早已離開他們的軀殼,肉身無奈地緩緩蠕動走入法庭,猶如行尸。

兩扇大門隨即合攏。

宦楣沒有即時離去,她坐在長凳上發呆,她不相信那是她所認識的梁國新。

梁伯伯平時談笑風生,神采飛揚,天生有控制場面的魅力,目光到處,沒有一個客人會被冷落。

但是剛才,他什麼都沒有看到,呆若木雞,視若無睹。

宦楣心中惻然。

早曉得不應該來,既幫不了人,又令自己不快。

有人輕輕坐到她的身邊。

宦楣決定離開法庭,剛握緊手袋想站起來,卻听見旁邊有人叫她。

她轉過頭來,看到那張英俊的面孔,"聶先生,是你,"她有點意外,"我們又遇見了。"

他向她笑笑,"原來你是梁小姐的朋友。"

罷才那一幕,他都看見了。

"你呢,"宦楣問,"你認識梁國新?"

"他是敝公司客戶之一。"

宦楣站起來。

他說︰"我送你一程。"

罷在這個時候,寂靜的木板長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分明是有人趕著過來,宦楣轉過頭去看,發覺來人是鄧宗平,這時他也看到了她,而且發覺她身邊站著個年輕人,小鄧不由自主尷尬地放緩腳步。

未待宦楣開口,小鄧便說︰"今晨我在十號法庭工作。"

宦楣心中有氣,那閣下走到西翼來干什麼,鄧宗平鄧宗平,為什麼你總是不肯吃一點點虧?

但是小鄧接著說︰"于是便過來看看你。"

宦楣這才面色稍霽,為兩位男士介紹,兩個年輕人握手寒暄。

鄧宗平問︰"你已看到梁國新?"

宦楣點點頭。

"那我過去了,有事等著我。"他轉頭離去。

誰說一切不是注定的,偏偏會在這個時候身邊出現第三者,宦楣從不為這種事解釋,鄧宗平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她在感情上最最驕傲,再也不肯特地表白。

這一切,都落在聰明的旁人眼底。

他立刻知道會有點棘手,女孩復雜矛盾的眼神表露所有苦楚愛慕眷戀不舍之情,嘴角帶出驕傲矜持無奈。

餅了片刻,她轉過頭來問他︰"你是聶上游是嗎?"

"是,"他笑笑回答,"力爭上游。"

"你沒有告訴過我,這名字由我自己打听得來。"

他欠欠身,"我的榮幸。"

她喜歡他,覺得他可親,忽然忍不住訴起苦來,"你看人家怎麼樣對我。"

聶上游不便置評,只是微笑。

"他已三年沒有主動與我聯絡,一旦看見我身邊有位異性,立刻給我白眼。"

聶上游溫柔的看著她,他若是一不小心,露出半絲同情之色,便會馬上淪為她的弟兄姐妹,萬劫不復,不行,他非殘忍不可,于是揚聲笑起來。

笑聲在空蕩的走廊激起回音,宦楣受到感染,也笑了起來,開頭還有點苦澀,後來笑得渾身暢快。

"來,"聶上游說,"我送你一程。"

到底事不關己,己不勞心,宦楣愉快的離開了法院大廈。

她沒有回家,她對他沒有戒心,他原是她父親的客人,在家里認識。

宦楣知道她父親的脾氣,絕不輕易與人結交。

他們在一家私人會所談天上的星。

真好,幸虧有這樣的話題,不然一直說私人故事,不悶死人,也嫌太過赤果。

聶上游說︰"你的口氣,比我更似一個天文學學生。"

"呵請問你在哪一間學校研究,我巴不得有人指點。"

"你真想知道?"聶上游微笑。

宦楣答︰"我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中國寧波大學。"

這個答案意外又意外,宦楣忍不住問︰"你回到內地去讀書?"

他笑︰"我在中國長大。"

宦楣睜大眼楮看著他。

聶上游咳嗽一聲,莞爾道︰"看仔細沒有,在中國長大的中國人不多見吧?"

"不不,"宦楣回過神來,"我只是沒有想到,我,我的意思是,我不認識,唉,算了,越描越黑。"

聶上游仰高頭笑起來,顯得神采飛揚,宦楣這才發覺,一套普通深色西裝穿在他身上,竟這樣的瀟灑漂亮。

他取笑她,她漲紅了面孔。

笑完了,聶上游調侃地問︰"你在什麼地方長大?"

宦楣沒精打采的答︰"在我狹窄的小世界,人人在母親的懷抱里長大。"

聶上游適可而止,贊道︰"真是天底下最理想的成長處。"

宦楣懷疑的問︰"你來到本市有多久了?"

"我先到美國紐約與親屬團聚,住了幾年,才派到這里工作。"

宦楣拍一下手掌,"啊炳。"她抓到他的小辮子,"還不是西方社會有關系,你有無繼續學業?"

聶上游感慨的答︰"為口奔忙,哪里還有這種氣。"

這個人好不特別,好不有趣。

他當下說︰"來,我送你回去。"

車子在停車場,宦楣走過繁忙的銀行區去取車,有少男少女捧著簿子走上來攔住他們,一手遞上一枝筆,對宦楣︰"請支持直選,請簽名支持八八年直選。"

聶上游兩只手放在口袋里,並沒有意思簽名,他雙目看著宦楣。

懊死,宦楣想,這小子恁難應付,立定心思笑眯眯冷眼旁觀,要看她下不了台,說他有惡意呢,並不見得,但他的確要她尷尬。

電光石火間,宦楣詫異地問自己︰你幾時關心過別人怎麼想,為什麼要在乎一個陌生人怎樣看?

自從鄧宗平以來,她還沒有在乎過誰怎麼樣看她。

宦楣馬上定下來,對那女孩子︰"我們考慮清楚了才能簽這個名。"

那女孩笑笑,並不勉強,又去攔截其他行人。

宦楣松一口氣。

聶上游雙目中露出欣賞的神色,嘴里猶自問︰"你可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宦楣據實答︰"知道一點,但沒有專心鑽研。"

聶上游笑笑,"我認為流星群比政治有味道得多了。"

"我想這關乎閣下手上拿的是什麼護照。"

聶上游忽然拉起她的手,拖她走進停車場,找到車子,送她回家。

一路上他沒有講話,宦楣在心中不住拿他比鄧宗平,兩個人其實並無相似之處,宦楣忽然發覺,聶上游將是她離開小鄧之後第一個重要男性。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