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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羅 第6頁

作者︰亦舒

「你不是男人?」我作吃驚狀,「噫,我沒有注意到,對不起,對不起。」

她長長的嘆口氣。

我攤攤手,「我是你的生死之交,婀娜,你不能罵我是個卑鄙小人。」

「我識錯了你。」她說道。

「對不起。」我說。

「沒有用,」她說,「一聲對不起後面隱瞞了多少眼淚。」

「好,那麼明天我把慕容瑯送到你辦公室之後,我就在你的世界上消失,好不好?」

「你認為你的消失對我會有益處?」她問我。

「喂,你到底要我怎麼辦?」我著惱了。

「也好,你失蹤好了,我不要看見你。」

「那明天你自己去接慕容瑯。」我轉頭走。

才稱贊她有多能干,卻一般的蠻不講理,我氣鼓鼓的開車回家,將自己大力地擲在床上。

自尼泊爾回來尚未好好休息過,這班女人將我搞得頭昏腦漲。

女人,你不把她們當男人看待,她們說你歧視,你當她們是男人,她們又傷心至死。我不知道她們到底想要什麼?我放棄。

也許我應該去度假,巴西的風光應當很好,或者可以更遠一點,到冰島去拍攝極光。

我一骨碌起身,打電話到航空公司訂機票,進行得不很順利,因為我的荷包干涸,而機票一天比一天貴,如果不願動用別人的饋贈,就只能夠到新加坡去。

新加坡就新加坡,我決定今夜動身。

只要離開這塊地方,離開嗦的婀娜,到哪里休息都差不多。我因賭氣,並沒有告訴誰我上新加坡,挽起一只輕便的包包就走。

我跟著旅行團走,沿途拍照片,旅行團成員多數是中年女太太與女教師,非常愛熱鬧的普羅大眾,嘻嘻哈哈玩成一團,開頭我覺得她們無聊,後來認為真正的幸福屬于她們,就開始拍攝旅行團眾生相,收獲不淺。

因為我喜歡溜達,故此也不寂寞。太太團開始不喜歡我,後來听到我老爹的姓名,就忙不迭的要為我做媒,我耐心的抄下她們的電話、地址。

一星期過得快,出乎我自己的意料,我並沒有想念婀娜。坐在熱帶的街頭吃大牌擋不知多滋味,我喜歡一種叫蠔烙的食物,簡直巴不得連碟子一起吞下肚子。

這是我最愉快的旅行,因為什麼都不必做,自由最可貴,吊兒郎當也是值得的。

回程那一日,我終于打了電話給婀娜。

我一開口就說︰「怎麼,有沒有很擔心?有沒有想念我?」

那邊先是一怔,大概有點意外,然後冷冷的聲音,「你是誰?」

我說︰「不必裝佯了,還在生氣?我明天要回來了。」

婀娜說︰「神經病!」掛了電話。

「喂,喂。」完了。

我沒精打采,看樣子我是完全沒希望在短期內與她恢復邦交,我的問題並沒有解決。

我寂寞地回到香港啟德機場,往日婀娜會開一輛小車子出來接我,今次我光是等計程車就四十分鐘。

罷要上計程車,就听見身後響起車號,我轉頭,一個滿頭長鬈發的女郎在車上向我招手,我猶疑了一刻,計程車司機已經對我破口大罵了。

我只好提了兩包行李向女郎走去。「上車。」她說。

我將行車放在車子後面座位。

她問︰「什麼東西那麼臭?」

「榴鏈。」我反問,「你是誰呀?」

「你糊涂了,我是阿瑯,」她大笑。

「你是阿瑯?你的頭發怎麼了?」只見連綿不盡的波浪,「還有你的臉,怎麼那麼濃妝?」

她眨眨眼楮。

「我的天,你像橫濱的吧女。」我驚呼。

「婀娜把我改造了,時裝模特兒要有個流行款的。」

我心痛,「婀娜暴殄天物,你皮膚本來像羊女乃般白美,現在怎麼變巧克力了?」

「曬的,又用紫光燈補照。」

「天!」

「婀娜說她跟你是耗上了。」阿瑯說,「所以我也不怪你事事針對她。」

「真莫名其妙。」

「你們是愛人嗎?」阿瑯問。

「慕容瑯,這問題你在尼泊爾的時候已經問過了,我不想再回答一次。」

「你們看起來很像一對戀人。」

「不是的。」

「為什麼不是?」

「阿瑯,這叫我怎麼回答?」我服了。

她也笑。

「噯,看樣子你的心情好多了哇,」我問,「想開了?」

阿瑯橫我一眼,「婀娜說你輕佻,果然不錯,一切天大的事一經你的嘴巴,就變得吊兒郎當。」

她的臉頰胖鼓鼓,作生氣狀。

我瞪著她,仍然不覺得她是慕容瑯,婀娜太會糟蹋天生的麗質,非把手下所有的美女都變成庸脂俗粉不可,大概是出于妒忌吧。

我說︰「多謝你來接我。」

阿瑯說︰「對于你,喬,我總應該仁至義盡。」

我嘆口氣,「不得了,不得了,說話那個款兒,都已經開始像婀娜。」

「婀娜已經給過我一份工作。」她報告說。

「你這麼快就會走天橋?」

「不,我不做天橋,我光做攝影。」她說︰「婀娜說,要請你替我拍一輯照片印成我個人的宣傳冊子。」

我說︰「既然我與她已經勢不兩立,何必再找我拍照?香港會拿相機的,又不止我一個人。」

「她說香港會拍女人的,只你一人。」

我夷然,「那揚凡呢,他頭一個不服。」

阿瑯笑,「算了,你沒理由跟婀娜斤斤計較。」

「因為她是女人,是不是?」我納悶地說,「女人有世上一切的特權,真受不了。」

阿瑯微笑,「那你是答應了?」

「我有什麼辦法?我為了生活,什麼沒做過?」

「听說你父親很有錢。」她把車開得模沖直撞。

我苦笑,「他有錢,關我什麼事?」

「父親有錢,多多少少與兒子有關,家父生前對我們最慷慨。」說到她的父親,慕容瑯的臉上罩上一層灰色,那頭鬈發的波浪也仿佛沒有那麼活潑了。

「我爹想法不一樣,他還年輕,才五十多歲,他才不肯輕易放過我。」我搖頭晃腦逗她開心,「我注定完蛋,享不到他的余蔭。」

阿瑯不出聲,我拉拉她的客發,「告訴我關于你的工作。」

「很辛苦,我原以為裝模作樣地穿漂亮衣服拍照是最輕松的事,現在才知道不是那回事。」

我說︰「工作原是辛苦的,你以前不懂得而已。」

她把車子駛進我那條街,「到了。」她說。

「不上來坐坐嗎?」我問。

「你需要休息。」阿瑯說。

「這口氣跟婀娜一模一樣。」

我提了行李進屋子,婀娜的電話接著來了。

我喜出望外,不敢怠慢,「婀娜,是你嗎?我還以為你一輩子也不理我了,嚇死我。」

「你到家了?」她淡淡說。

「婀娜,算了吧,你想想,要是你不在乎我,你也不會打這個電話。」

「我是來跟你約時間,純粹公事,明天早上,替慕容瑯拍一輯造型照。」

「就這麼簡單?」

「喬穆,你別再臭美了。」

我不服,「你不是掛著我,為什麼不找尊尼古辛?為什麼不找梁家泰?嚇,你甚至可以找史嘉孚路呢!」

她沒好氣,「人家沒欠我錢,你支《婀娜》雜志的薪水,已支到一九八三年了。」

我立刻像泄氣的氣球,一言不發了。

「穆兄,你那脾氣,多早晚才改?」她冷笑,「你以為你賈老二賈二爺?」「砰」一聲摔了電話。

我皺眉頭,好,我暗暗告訴自己,追幾個出色的妞來出口氣。

那夜我很寂寞,拿了啤酒坐電視機前,扭亮了熒光幕,沒想到播放的倒是個熱鬧的節目?香江小姐選舉。

女郎們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台上走來走去,我心不在焉地觀賞著,當鏡頭落到評判席上的時候,我呆住了,我甚至張大嘴巴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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