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預言 第31頁

作者︰亦舒

這是他們土生孩子的優點,胸無大志,絲毫不想出人頭地,不受欲火煎熬,自然開心活潑。

岑仁芝說︰「讓她做一兩年事也好,象牙塔住久了,不知天高地厚,功課再好,也不是個真人,」

陳爸還是讓步了,「你要不要搭順風車,」

冬季有一兩天會下雪,等公路車滋味不大好。

萼生有一句話嗆在喉嚨頭不敢說出口,那是「人家張姬斯汀唉上班父親就送輛吉甫車」,她還欠老爸錢呢。

一日上午,正在電腦間忙,同事瑪花進來找她,「陳,不好意思,幫個忙,有位中國顧客想開戶口,不諳英語,剛剛歐陽又喝茶去了,我無法招呼。」

萼生說︰「我馬上來。」

有幾十種中國方言哪,希望普通話能擺得平,不然不知如何向老外交待。

萼生硬著頭皮來到櫃台,只見一位少婦怪焦急地張望,萼生便上前招待。

「敝姓陳,貴姓?能為你做什麼?」

少婦松口氣,用字圓腔正的國語說︰「我想開個加拿大幣戶口。」語氣挺驕傲的。

「沒問題,姓名地址填這里。」萼生把表格遞給她。

就在這個時候,少婦把萼生認出來,「陳萼生,你是岑仁芝的女兒陳萼生。」

萼生嚇一跳,這少婦一眼看就知道是初抵埠的新移民,如何會認識她們母女?

萼生看著她禮貌地微笑,希望得到更多提示。

「不記得我了?」少婦壓低聲音,有他鄉遇故知的興奮,「我是蘇美芝,我終于出來了。」

萼生毫無印象。

少婦焦急地透露更多︰「我是岑仁吉教授的助手,我們在大學見過一次。」

呵是,萼生終于想起來了,是舅舅的情人。她終于把自己弄出國了,「岑教授呢?」萼生忍不住問,舅舅斷不會不與陳家聯絡。

蘇美芝聲音更低,「我不是同岑教授出來的。」

萼生反而放心。

蘇美芝存放三千元加幣,萼生迅速替她辦妥手續。

她一個勁兒問萼生︰「我可以來看你嗎,你能否教我英語,我想學做幾個道地的外國菜。我們得常常來往才是。」

萼生全無表示,只是微笑,萼生不是不替她高興的,無論她用的是什麼方法,至少蘇美芝成功了。

岑子和與那位文化部部長之子都還沒有領到出境證呢,倒底是女生有辦法。

「噯,」蘇美芝忽然高興得似只小鳥,「我男朋友來了。」

萼生好奇地看過去,誰,誰這麼好救她出生天?

看清楚了,嚇一跳,那是個很老很老的老人,男人一過中年,也分好幾種,現代標準來說,保養得宜的六十歲並不算上年紀;但是這位老外國男人,恐怕己超過七十高齡,背脊都佝僂了,不折不扣是個老公公。

本來也無所謂,但是蘇美芝歡天喜地,一副交了好運,自心底甜出來的樣子使萼生覺得淒涼,只得怔怔看看他們兩人親密地摟著離開銀行。

萼生默然回到電腦室,現在她希望他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出來︰仁屏阿姨、午昌、舅舅舅母,還有子和與女友博小欣。

特別是一個人,劉大畏,萼生希望于有生之年,會有一日在街上踫見他,大喝一聲︰老劉,車子在哪里。

想到這里,萼生流下淚來-

後記,不,應該是前言——

岑仁芝伏在案上疾書。

台頭日歷翻到一九九二年八月廿六日,空白上寫著「今日完稿」四個不大不小的字。

堡作室的門被敲響,「仁芝,仁芝,」是老母親的聲音。「還在那里寫?過兩天都要走了,何不抽時間同弟妹多聚一聚?」

岑仁芝擲下筆,長嘆一聲。

女兒萼全在門處央求︰「媽媽,媽媽,討厭的岑子和欺侮我,快出來幫我主持公道。」

岑仁芝只得去打開書房門,她丈夫笑問︰「寫完沒有?」

「還差幾句,不要緊,人都到齊了嗎?」

岑仁吉皺著眉頭,「等你老半天了。」

弟婦揶揄︰「大姐真是重視工作,其實不過登在婦女雜志上供消閑用罷了,不過認真總比不認真的好。」

妹妹岑仁屏走過來解圍,「姐姐,獅子博免,必用全力,不管登在那里,文章始終是自己的。」

這時萼生叫︰「午昌,一會兒吃飯你跟我坐一起。」

蔣午昌笑嘻嘻應聲好。

岑仁吉不耐煩,「可以開步走了吧?」

岑仁芝說︰「我與萼生換件衣服即來,你們先去點菜。」

大伙並無異議,留下萼生母女,擾攘著出門去,一邊安排誰坐誰的車子,親人離別在即,倒無悲切之意,一如平常過節聚餐。人多就是這點好,或是這點不好。

大隊走了以後,岑仁芝把十二歲的女兒拉到懷中,「移民後,會不會不舍得兩個表弟?」

「我只會想念午昌。」萼生照實說。

岑仁芝笑了。

「媽媽你在寫哪一篇稿子?」

「我在趕一篇叫預言的小說。」

「預言?媽媽,你有預言的能力嗎?」

「當然沒有,但是,有生活經驗的人,往往可以在細心觀察目前的狀況之後,推測某件事將來的可能動向,雖然不致于百分百準確,大概也有個輪廓。」

小萼生不大听得懂母親的話,卻問︰「你預言什麼?」

「我預言你不是一個十分听話的女兒。」

小萼生有點尷尬地答︰「我以後一定改過。」

岑仁芝緊緊抱住女兒,「你是我生命中唯一歡樂。」

萼生不同意,「我也听過你這樣對爸爸說,還有,每次寫完長篇小說,你也講這句話。」

岑仁芝笑,「是嗎,那我真是一個幸運的人,我生命中竟有那麼多唯一的歡樂,加在一起還真不少呢。」

兩母女想換件體面衣裳的時候,才醒覺衣物早已打包裝箱在貨櫃中寄。

岑仁芝不禁覺得一絲蒼涼,剛在傷神,電話響了,是丈夫來催。

「喂,快點好不好,」老陳笑,「這一次之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聚齊所有親人,他們都在說你架子一日比一日大。」

「來了,來了。」岑仁芝柔聲說。

萼生猶自在一邊問︰「媽媽你有無預言我們會得適應那邊的生活?」

(全文完)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