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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言 第30頁

作者︰亦舒

是陳萼生自己筆跡,紙張由記事部撕下,此到原封不動的寄返給她。

再看信封,地址姓名還是她親自寫上去的,萼生趺坐在沙發中,墮入失望深淵,她記得吩咐過酒店職員︰劉大畏如果找她,把信給他,劉大畏假使沒再出現,把信寄返給她。

他沒有再回酒店。

信由酒店職員寄到加拿大。

這是封由陳萼生寄給陳萼生的信。

她把殼信紙翻來覆去查看,一絲端倪也無,這樣強大的失意,要靠沉默及酒精來抵抗。

岑仁芝一直留意女兒的動態,「這就是那封信?」

萼生喝著啤酒,輕輕答︰「信,甚麼信?」

岑仁芝放下心,由此可見這件不樂觀的事已經結束,沒有機會進步發展的感情,越早死亡越好。

「萼生,你決定轉甚麼系?」

「天文物理。」

「萼生。」岑仁芝輕輕責備。

「真的,那是是與世無爭的一個科目︰永遠沒有機會卷入是非旋渦。」

岑仁芝指著女兒大笑。

萼生瞪著母親,不明其所以然,有甚麼好笑?

岑仁芝搖著頭,「嘖嘖嘖,萼生你怎麼可以忘記。有史以來最龐大的一宗學生運動,就是由一位天文物理教授協助策劃,結果釀成天大悲劇。」

萼生愕住,不由得垂下頭。

「你自己考慮清楚吧。」岑仁芝走開。

天下沒有安樂土,岑仁芝隱姓埋名過了這麼些日子,終于還被掀出來,強逼接受鋒頭,以及承受鋒芒帶來的一切後果。

不到一會兒,岑仁芝又探頭進房,「萼生,你的電話。」

萼生沒精打采地接過听筒。

「你好,陳小姐,別來無恙乎,國慶日就快來臨,有想過慶祝乎?」

說的是美式英語,聲音好熟好熟,這會是誰?

「猜不到我是甚麼人?」那邊笑了。

本來萼生最討厭這種玩意兒,但這次有第六惑,這個神秘人有百分百資格同她玩這個游戲。

「我自揭謎底吧,金銀島提醒你甚麼?」

萼生一怔,馬上喊出來︰「史蒂文生,老好史蒂文生!」

「不壞,小姐,不壞。」

「你在何處?讓我們出來共謀一醉,說呀,十分鐘後見面。」萼生嘩啦嘩啦。

史蒂文生在那頭十分訝異,「陳萼生,你為何笑得那麼大聲,講得那麼起勁,你是否寂寞透頂?」

一句說到陳萼生心坎里去,作聲不得。

史蒂文生笑,「你有否讀過艾略月兌的朝聖者旅程?此刻你也是該類受害人,到過了,看到了,不外如此,卻要設法應付反高潮帶來的沮喪情緒,小姐,從此以後,錦衣美食,再也無法使你快活。」

「史蒂文生,你為何詛咒我。」

「出來吧,我們見個面。」他很同情她。

「何處去?」

「海洋館,那里有可愛的孩子們。」

見了面,才發覺他留了一臉胡髭,深秋了,還只穿一件彩色繽紛的花裙衫,萼生前去攬住他的腰。

「坐下,坐下,看海豚表演。」他拍拍石階。

「你已調回本家?」

「可以那麼說,在香江留下無數俏麗少女破碎的心。」他攤攤手作無奈狀。

「你是路過,還是特地到此?」

「當然特地來看你。」史蒂文生收斂了笑容。

這時候,兩尾活潑的海豚飛躍出場,孩子們鼓掌歡呼尖叫不已,氣氛上佳。

「看我?」萼生意外,他們之間的交情不至如此。

「你瞧你,沒事人一樣,」史蒂文生責備她︰「你忘了欠我們一篇稿件,且已預支大筆稿酬?」

萼生張大嘴,拍一拍額角,真的把整件事拋在腦後了,沒想到美帝主義派人追上門來了。

「稿子動筆沒有?」史蒂文生瞪著她。

陳萼生頹然搖頭。

「對你來說,這篇稿件根本不應該構成任何困難,」史蒂文生統共不明白,「為何拉扯拖延?」

「我不打算寫它?」

「甚麼?你與我們訂過合同,交稿限期是九月底,小姐,合同訂明雙方如有延遲,要雙倍賠償損失。」

「賠就賠,雙倍就雙倍,三倍就三陪。」

「你怎麼了你?當日記那樣把你真實感覺與經歷寫出來,不就皆大歡喜?」

「我甚麼都沒看見,甚麼都沒听見,甚麼都不打算講。」

「我的天,原來我真的不了解女人。」

史蒂文生很有見地,女性的心思的確比較難以捉模,萼生本來為搜集資料撰稿而去,結果決定不寫。而她母親,封筆多年.卻又忽然連寫了好幾篇見聞錄。

她告訴史蒂文生︰「賠款會在九月底之前寄返貴處。」

以後,老爸叫她坐,她可不敢站了。這筆債十年還不清。

「听你的口氣,彷佛在說庚子賠款似的,」史蒂文生瞪她一眼,「這可是平等條約。」

呵中國人與老外的恩怨,並非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

孩子們興奮得全部站起來,原來是殺人鯨出場了,滿池游走,飛躍半空,矗然墜下,水花四濺,觀眾鼓掌不已。

史蒂文生猶未心息,「你是否遭遇恐嚇?」

萼生搖搖頭,「不,是我自己的意願,我寫不出來。」

「太可惜了。」史蒂文生的惋惜並非虛偽。

「史蒂文生,有件事想問你。」

「我們邊喝咖啡邊談。」

他們離開了表演場地,走到綠蔭下涼亭茶座。

「現在你可以向我求婚了。」那小老美這樣說。

「是,是,」萼生唯唯諾諾,「不過先說件比較重要的事,史蒂文生,你可記得在香港那段日子,我雇用過一個臨時司機?」

「呵,記得,他不是司機,他是一個負責監察你的公安人員。」

「正是!史蒂文生,他叫劉大畏。」

史蒂文生意外地看著陳萼生,「又怎麼樣?」

「回來之後,我失去了他的音訊。」

「萍水相逢,瞬即錯失影蹤,完全正常。」

「史蒂文生,有沒有辦法找得到這個人?」

大胡子笑了,「人山人海,滄海一粟,到甚麼地方去找?也許已經調回內地,更可能轉換部門。他們行事相當神秘,你若大鑼大鼓去尋他,一定會引起疑竇,造成他不必要的麻煩,後患無窮,小姐,我勸你息事寧人,切切。」

萼生不語。

「我知道此人曾經給你援手,但是他在公安部不過是個小人物,正象我,在美新處是個小不點,要找我們,並不容易。」

萼生悲哀地說︰「那我呢,我豈不是更渺小?」

「不,你長得標致,萼生,好看的女子永遠是上帝的杰作。」

萼生破涕為笑,「史蒂文生,你有無考慮過娶華裔女子?」

史蒂文生握緊握住她的手。

萼生想起來,「至于賠款,你們可接受運通信用卡?」

史蒂文生跳起來,「付你的是現款,你敢不還現款。」

萼生當務之急,是向父親貸款。

陳先生完全不了解,「十四天假期,已經替你支付一大筆款子,現在又問拿五位數字,你在那段日子究竟享用了些甚麼?」

萼生低聲答︰「我召了十名英俊男子到我酒店套房來,連同大樂隊,晚晚陪舞到天明。」

陳爸說︰「我以為這是你在大學宿舍里部分正常節目,且費用全免。」

「現在要付出代價了,因我不再年輕了。」

陳爸氣結,「我要同你母親商量。」

岑仁芝在旁听到,「給她。」

「甚麼?」

「全數給她。」

「用甚麼抵押?」

「每星期替你剪草,直至她出嫁。」

萼生心甘情願,松出一口氣,沒聲價應允下來。

岑仁芝並無參加任何一方面的國慶,她似恢復自我,再度沉寂。

寒假過後,萼生卻沒有轉系,她改變主意輟了學,以學士身分在銀行找到一分工作,學著做樓宇按揭,居然也頭頭是道,上司們喜歡她,因為萼生有副好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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