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于上車。
「老劉,明日我要到和平鄉辦些事,請一早來接我。」
「你倒是挺勇敢的。」
萼生沒好氣,「這次我不會走近豬欄。」
餅一會兒劉大畏說︰「有一件事,我想同你坦白講。」
「其實你乘電氣化火車可以直抵羅湖,只需四十分鐘,區區數十元票價而已。」他終于招供了。
「我知道。」萼生悠然說。
「什麼?」
「我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麼笨。」
「那你干嘛花數倍時間金錢乘我的車?」
「從羅湖站到和平鄉要步行大半小時。」
「你可以搭接駁車。」
「算了,那些車是用來載豬載菜用的,半天截不到一輛,這種天氣,弄得不好,中暑昏死都有分,」萼生停一停,解嘲說︰「資本主義小資產階級自幼貪圖逸樂,無話可說,噯、但是直接制造給你賺取堡資的機會,促進社會繁榮,有何不可?」
劉大畏過一刻問,「你不怪我?」
「絕不怪你。」
他似松口氣。
「劉大畏,明天見。」
萼生一走進酒店大堂,就看見一個熟人坐在大沙發里打盹,簡單的行李就在他腳跟。
她輕輕走近他,在他身畔叫,「關世清。」
阿關听見熟悉溫柔的聲音,馬上睜開眼楮笑,順手握住女友的手,把她拉到懷中,深深吻她的臉。
這一幕剛巧被站在玻璃門外的劉大畏看見,他手中拿著陳萼生漏在車中的絲巾,想要交還她,不期然看到這麼親熱的一幕。
有幾秒鐘的時間,他尷尬得漲紅面孔,隨即發覺那只不過是洋人早已習慣的親熱動作之一,獲準在公眾場所表演,由爽朗的陳萼生做來,絲毫不覺猥瑣,只見他倆隨即一絲不苟的說起正經事來。
劉大長又有點羨慕。
人家的社會風氣真開放自由,沒有吃人的禮教,也無坑人的教條。他低下頭沉思半晌,把絲巾折好,放進口袋,轉身離去。
萼生剛剛與阿關講到要緊關頭,「你沒有訂房間,打算住哪里?」
「櫃台說你那間是雙人房。」
「啊不可以,」萼生笑著擺手,「人們會怎麼說。>
「小姐,請我上去淋個浴喝杯咖啡睡個覺總可以吧!明天下午就有空房。」
「你不是說好明天來?」
「我墮入愛河,急不及待要見一個人,是不是一項罪名?」關世清沒好氣。
他跟她上房間。
扔下行李,撲到床上,緊緊摟住枕頭,申吟一聲,就不肯再起來。
「伯母叫你越快回家越好。」他聲音迷糊,就要入睡。
「我省得。」
「嚴教授說,報告毋須廣泛,但求深入,你個人的觀感最重要。」
萼生在檢看關世清的行李,「天,你把紅外線攝影鏡頭都帶來了。」
阿關得意洋洋,「老價錢置的玩意見,怎麼舍得不帶,拍一些珍貴照片,配你的文章。」
「海關沒有質問?」萼生鄭重地問。
「他們哪里識貨。」
「阿關,我不認為如此,你不應低估他人智能。」
「可是他們沒有問題,任我通過。」
「我們不需要這麼嚴重的器材。」
一陣鼻鼾回答了萼生的問題。
「阿關,阿關。」
巳經像豬一樣的睡熟了。
不管怎麼樣,豬不遠萬里而來,專為了看她。
二OO四年又如何,女性將永遠為對方一點點小動作感動。
萼生並沒有把阿關當作她未來配偶、那似乎是相當遙遠的事,她父母十二分遲婚,在人生路上足足走了一半才相遇,雙方采取溫和文明的姿態,凡事有商有量,萼生印象深刻,決定效法。
再過十年方論婚嫁未遲。
或是索性不論亦無關系。
她倒在另外一張床上,用手臂枕著頭,看著天花板沉思。最好那個人不扯鼻鼾。並且,會逗她笑。
要求好象很低。
笑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夠笑,生活樸素些無所謂。
陳家一直充滿笑聲,父母不但幽默,跡近滑稽,從不扳著面孔做人,什麼都能大而化之。
芝麻綠豆,都拿來取笑。
真是歡樂之家。
必世清十歲八歲時上陳家來玩,他膽小,一直說不敢看恐怖電影,陳伯母便叫他用手蒙住雙眼,與萼生並排坐一起。
半晌,陳伯母要撥開阿關的手,他死不從命,過一會兒,發覺聲響一點也不可怕,他偷在指縫張望,原來螢幕上播放的是迪士尼最美麗的動畫制作幻想曲。
必世清一直被取笑了十多年,永不超生。
萼生微微笑。
東西兩岸都有她矜貴的回憶。
「在想什麼?笑咪咪的。」
沒想到阿關已經醒來,鼻鼾已經停止,他正看著她笑。
「在想我同你有多幸福。」
「何以見得?」關世清詫異。
「你不曉得這里的年輕人有多向往西方社會的生活。」
「可是我同你何嘗不需要為生活掙扎。」
「一年買汽車,三年買房子,打工賺大錢,直通理想路,不算掙扎了。」這是他們一貫的想法。
必世清搔搔頭皮,「那麼,為什麼至今我還住在父母家的地庫里?」
萼生可逮住機會了,拍著手說︰「因為你蠢。」
必世清起床刮胡髭淋浴,熟不拘禮,一邊說︰「自飛機場出來,一直到酒店.所見到的女孩子,一個個美如蜜桃,會不會是挑選餅,不合格不準做事。」
萼生心一動,有什麼稀奇,賣相好當然全世界佔使宜。
「明天有什麼計劃?不如我們——」
「明天我有事。」
「不管什麼事,道義上你都非讓我參加不可。」
「我到鄉下邊陲地帶探親,你也去?」
「難不倒我,你能去我就可以去。」
必世清換上干淨衣決,看上去真是一表人材,若果真要挑剔,可以說阿關太過單純健康,整個人如一張白紙,而男人最動人的魅力來自生活的經歷與滄桑,一分不經意的寂寥與憔悴。這些,阿關都欠奉。
第五章
況且,兩人一起長大,他的事,她幾乎知道得比他還要清楚,絲毫神秘感都沒有,也十分乏味。
除外,阿關沒有缺點,他百分百是個好青年。
「我們去找間精采的飯店大嚼一頓。」
可惜老劉不在,萼生驀然想起這個人,他愛吃,又老馬識途,一定可以帶路。
現在,他們只能在酒店附屬的上海菜館用膳。
必世清已經非常滿意,叫的菜足夠八人用,什麼醉轉彎、烤麩、清炒蝦仁、鍋塌魚、毛豆素雞、辣子雞丁……幸虧這一對年輕男女食量驚人,手揮目送,居然也吃了大半。
萼生一邊吃一邊掛住兩個人,母親,與劉司機。
她不住覺得滑稽,這兩個人怎麼可以相提並論?
偏偏萼生認為他倆會對這桌菜贊不絕口。
簽帳的時候,阿關問︰「可不可以開公數?」
萼生瞪他一眼,「什麼公數會供伙計這樣吃法?」
「那麼我來請客。」他取出信用卡。
老好關世清還是老好關世清。
那天晚上,他倆共寢一室,相安無事。
阿關說,「香江仍然同傳說中七彩的香江一模一樣。」
萼生不敢苟同,殼子固然不見有異.但是精魂大有出入。
大早電話就來了。
萼生撲過去接,已經來不及被阿關捷足先登。
一聲喂,萼生將他的手打開,給他老大的白眼,同時問對方︰「哪一位?」
「車子已經到了大門口。」是劉大畏。
「馬上下來。」萼生放下電話。
必世清問︰「誰?」
「你干嗎听我的電話?」萼生光火,「誰給你這種權利?」
「我下意識侵犯了你的私隱,對不起。」阿關鬼叫,「那是誰嘛,何用如此緊張?」
一言提醒了萼生,真的,又不是什麼要人,有啥好顧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