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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言 第13頁

作者︰亦舒

不要太挑剔了吧。

她很滿足的把雞蛋放在面包上頭,切碎了,吃下去。

有人在她身邊說︰「用刀叉用得這麼好,可見真是個外國人。」

萼生知道是小劉來了。

「今天到什麼地方去?」他問。

「到大學找舅舅,他會介紹幾位同學給我認識,我們談談廣泛問題。」

萼生看到小劉嘴角有一絲訕笑的意味。

她補充說,「我還沒告訴你我此行目的呢。」

「我早知道。」

「啊,說來听听。」

「想盡量在十天八天內了解本市。」

「說得對。」萼生很高興她從未低估劉大良的智能。

女侍把早報送到他們桌子上。

大字標題是「北京利用外資十四億美元,劃出工業用地供外商開發。」

全部都是好新聞,不停的建設,不住的擴張。

「你用過了早餐了嗚?」

劉大畏沒想到他會說漏嘴「我吃過燒餅豆漿。」

陳萼生的雙目發亮,「嗄,哪里有得吃?帶我去,我通世界打听,酒店服務員有些連粢飯是什麼都沒听說過。」

劉大畏支吾,「改天吧。」

萼生問︰「你倒底住在哪里,你那頭仿佛很精采。」

「找們要出發了。」

「老劉,帶我去看本市的陰暗面,我加倍給你車資。」

小劉忽然凝視她,「你還沒有發現本市的陰暗面?」

萼生一呆。

「仰或,你想看的是貧窮、落後、愚昧、外國人眼中的東方,廿一世紀的黑暗之都?」

他的語氣不善,又開始護短。

「不要將事情私人化,老劉,你應知我並無惡意。」

可是將車子駛上大學的整整半小時,小劉未有再開口。

萼生沒想到這個性格突出的司機會老給她踫軟釘子。

是她不對!她觸犯了人家的民族自尊心。

即使每個年輕人都想往外跑,她肯定有兩個人一定會留在本土︰劉大畏與表弟蔣午昌。

陳萼生有點寬慰,無異她是自私的,自己一早做了外國入,卻希望有人留下來搞建設,成功了,最有面子的是華僑。

舅舅在辦公室等她。

案上一大迭外國書報雜志,他撥開了,叫人斟上咖啡。

岑仁吉教授開門見山︰「子和來找過你?」

萼生點點頭。

「他大心急了,我已經在為他打關系。」舅舅有點歉意。

萼生什麼都不好說。

舅舅補一句︰「萬一他出去了,你會照顧他一二?」

萼生老老實寅作答︰「頓飯,一餐茶,一件衣裳,我或可負責。」

岑仁吉苦笑,「你父母呢?」

「我不知道他們的意思,我要與他們談過才能作實。」

「我听說過這是西方社會作風。」

「收入菲簿,只得多大的頭,裁多大的帽。」

舅舅忍不住揶揄︰「沒向你借,就告起窮來了。」

萼生低下頭。

「去看過阿姨了吧。」

「我明天會再去一趟。」

岑仁吉嘆口氣,「其實她比我們輕松決活。」

可能這只是言若有憾,但萼生對舅舅冷淡阿姨十分不滿,因說︰「我也認為是阿姨與午昌表弟十分知足,深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岑仁吉一呆,半晌才說︰「三姐弟當中,你母親最開心。」

萼生笑笑︰「媽媽對生活要求低,她要是天天想搬到貴族區有泳池的高級洋房去,一般可以愁眉苦面過日子。」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敲敲門,未待批準,已擅自推門進來。

萼生轉頭看去,只見一個穿花裙子的女子斜斜靠在門框,嬌慵地說︰「岑教授,找我?」

年紀不輕了,約三十出頭,皮膚有點黃,身段也稍見松弛,可是風情萬種。

岑仁吉介紹說︰「我的私人助理蘇美芝,萼生,你同她談談。」

那蘇小姐立刻說︰「陳小姐嗎,請跟我來。」

蘇美芝的眼神與岑仁吉接觸,有點難舍難分,萼生一看就明白了。

他們兩人之間有曖味關系。

舅母一定還瞞在鼓里。

萼生覺得岑仁吉父子真有異曲同工之妙,苦中作樂,百忙中不忘搞男女關系。

「我要開會,」岑仁吉說;「萼生,你有事問蘇小姐。」

蘇美芝一邊走一邊同萼生說︰「岑教授說你自加拿大來。」

萼生頷首。

蘇美芝側伽頭、「加拿大窮是窮點……不過算了,總比不出去的好,你說是嗎。」

萼生自不是好吃果子,佯裝必恭必敬,「我不懂,我沒同財政部長談過。」

那蘇美芝一怔,才知道略作收斂。

不知道那一個智能人士說的︰越是文明落後,女性越囂張跋扈。

等地位真正同異性一樣了,才會忘記處處表現優越。

「明年初我會同岑教授到加拿大魁北克開會。」

萼生一怔。

這倒是新鮮事,岑氏父子都喜歡向女友保證可以把她們弄出去見見世面。

「已經批下來了。」蘇美芝洋洋得意,毫不隱瞞。

能告訴陳萼生,可見很多人都知道。

萼生替舅舅擔心。

「到時別忘記來看我們。」蘇美芝喜孜孜。

太可怕了,舅母還在做夢。

「岑教授同我說,你最聰明。」

「我?」萼生不敢相信舅舅這樣贊美她。

「有很多事要向你請教,譬如說,用旅游證件,最長可以住加拿大居留多久?」蘇美芝閑閑地問。

萼生明白了,原來舅舅安排這次會面,不是為她,而是為蘇美芝。

她十分惆悵,至今才清楚岑仁吉不是一個有親情的人,不必對他存有任何幻想。

萼生抬起頭來,「我們改天再談吧,今天約了人。」

「什麼,你不是一整天都有空?」蘇小姐意外。

萼生笑笑,「舅母等我呢。」

只能夠這樣推搪她。

萼生轉身朝停車場走去。

這個時候,她只想抽一支煙,喝杯冰凍啤酒,與要好的朋友打情罵俏,算是一天。

劉大畏詫異地看著她,怎麼搞的,前後不過廿分鐘,興致勃勃的上樓,一臉懊惱的下樓,誰掃了她的興?面色黑如玄壇。

他還以為她會在大學堂逗留竟日。

她沒有上車來,站在廣場的欄桿看風景。

山下有重重的霧,一陣勁風把她的薄衫與絲巾吹得住身上貼,劉大畏這才發覺她今日穿著裙子,風鑽進裙胯,鼓蓬蓬,如一朵大蓮花。

小劉想過去說,來,別煩惱,帶你去吃燒餅油條,但終于沒敢動。

他一向注視她的背影,似想用目光,在她V字型背脊上灼下烙印。

餅良久萼生才回過頭來,面色已霽。

她一向是個懂得開導自己的人,從小到大,遇到不愉快事,瞬間即忘,絕對不會與自身過不去。

「走吧。」她說。

她發覺小劉戴著一副墨鏡,正嚼口香糖。

「告訴我,老劉,」她感喟地說,「你想不想出國?」

他搖搖頭。

「你的未婚妻呢?」

他又搖搖頭,跟著問︰「去哪里?」

「有什麼好去處?」

「好去處都不是我可以去得到的地方,所有外國俱樂部的游泳池、網球場、跳舞廳、大菜館,都沒有普通人份。」

「一定有公共設施吧。」

「太雜太亂了,你不會要去的。」

「你好象很懂得判斷一個人。」

小劉笑笑,「我送你回酒店,好讓你參加現環島一日游。」

陳萼生到這個時候,真不得不承認她喜歡劉大畏,無他,他逗她笑,多麼難得。

「老劉,你應該去理個發,穿套整潔的衣裳,你可以做得到,為什麼不?」萼生好意勸他。

他一听,嗤之以鼻,「我是職業司機,能夠把客人安全迅速載到目的地,便是個盡責的好司機,我並不希企有誰敬我的羅衣,有誰不。」

真是抬杠好手,萼生為之氣結。

「再說,你又不是不認識賣相奇佳的外國人同中國人。」

「好了好了,」萼生息事寧人,「是我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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